汉魏六朝诗歌中的美人意象与政治托寓

扬之水

出于中国士人对政治功名极度关注的传统，从屈原“楚辞”开始，历代诗歌中“美人一佳人”意象的情感基调，是怨愤忧愁的。只有当政治意识淡化，或士人的个体意识非常强烈的时候，才会发生某种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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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楚辞”里，香草是与美人、佳人联系在一起的特殊意象，两者通常互为比兴，而张衡诗歌中也往往借香草萎落以衬美人(贤臣)被弃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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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中赠“我”金错刀、金琅歼的“美人”，是诗人所思念的对象，也就是无由得通、无以为报的“时君”。作品借用传统的“美人”意象，通过“东南西北”的铺陈、四段反复的深情呼唤，一唱三叹，将希望得到君主理解和重用的迫切心情表现得深郁哀婉，被后人视为“千古绝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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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衡诗歌中的“美人一佳人”意象具有非常浓厚的政治托寓色彩，艺术上也继承了“楚辞”香草美人式的抒情风格，委婉含蓄，哀怨雅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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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诗歌涉及女性的作品很多，传统的弃妇、寡妇、思妇和婚恋等内容，成为此时期诗歌的重要题材。这些描写各类女性的诗作，大多是现实生活的反映，但也有不少属于政治托寓的范畴。特别是曹植诗歌中，有大量抒发君臣不遇、功业无成、年华虚度之人生感慨的作品。这些作品直接继承了屈原托女以抒怨的抒情传统，凡描写弃妇、思妇、婚恋之作，几乎皆寓有深婉的寄托。仅就“美人—佳人”意象而言，固然没有上述题材那么普遍，但只要出现，必为托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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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植于乐府诗上着力颇多。一方面，由于极高的自我期许和浓厚的文人气质，曹植笔下飘逸顾盼、气若幽兰的美人是其孤高自傲人格的象征，因而蕴含着迷离恍惚、难以企及的神女气质，充分体现了美人意象的虚拟性与象喻性；另一方面，曹植又将“美人一佳人”意象的政治托寓传统，与对汉乐府、“古诗十九首”等的学习、借鉴结合起来。因而相对于屈原、张衡笔下“美人”的泛化和简约，更显出描写的细致和形象的丰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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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曹植外，曹丕及稍后的阮籍、嵇康等人的诗歌中，也往往借用女性书写，来寄托和表达某种特殊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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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二是“佳人”意象逐渐突破政治托寓的藩篱，将象喻的范围扩展到更为宽广的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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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中的“佳人”是诗人所追求的超远玄妙的理想境界，是具有某种终极意义的“大道”。这一内涵的丰富和演变与当时的政治形势、哲学思潮的影响是分不开的。“美人一佳人”意象的政治色彩，也就自然归于消歇，而更多地将其托喻的功用指向现实中的朋友知己，或精神领域中的玄远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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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隐喻忠贞不渝的品格和典雅温润的情操，蕴含着儒家诗教的比兴意味，传达出诗人对“美人”即“时君”的忠诚。而傅玄诗中所运用的“明月珠”、“比目鱼”、“兰蕙草”、“同心鸟”、“苏合香”、“翠鸳鸯”等意象，则皆为世俗香艳的定情之物，全都指向现实生活中的男女婚姻，已经失去了儒家诗教中的比兴之意。如果说张衡之作是文人怀才不遇的政治悲歌，诗中的“美人”是诗人渴望与之结合以实现美政理想的依凭，那么傅玄拟作则是抒写男女婚姻的世俗恋歌，诗中的“佳人”乃现实生活中的的思恋对象，不再有政治托喻的内涵，也不再有屈原、张衡式的深沉郁结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