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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老家的院子里
有一棵老槐树
我小时候很调皮
攀爬它 依赖它
雕刻它 伤害它
它不喊疼
转头却送我一大束槐花
每到春光和煦
它会显摆新年的衣服
绿色而细密的一针一线
每逢秋霜寒露
它弯弯曲曲的筋脉
在枝头会不停抽搐
我家里没有全家福的照片
我爷爷在我爸爸很小的时候去世
我的记忆中
树的年轮不停生长
岁月不断雕刻奶奶的脸
我妈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去世
奶奶怀里抱着我的童年
肩上背着我的少年
我紧拽着她的裤脚 穿过熙熙攘攘的庙会
我猛舔着冰糖葫芦 望着咿咿呀呀的戏台
她在睡前讲的故事 神奇又久远
她在麦场遭的事故 真实却魔幻
长大的我 意气风发
去看大海和远山
去混红尘与悲欢
我觉得奶奶很可怜
一生都困在农田和宅院
一条沾满油污的围裙
成为她腰上解不开的锁链
年轻的我 失魂落魄
可恨所爱若流莺
失去归来不欲生
我觉得自己很可怜
奶奶试图安慰我
我说她根本不懂什么叫爱情
毕竟三万六千个日子里
其中六十年她都是一个人
在看月亮和星星
毕竟她喜欢看的肥皂剧
只演潇潇洒洒轰轰烈烈
却不演凄凄惨惨冷冷清清
奶奶停下手中的针线
说如果有一天
我死了一定要把我
埋在你爷爷旁边
冬天被排挤在四季的边缘
没有花朵愿意嫁给冬天
冬天贫穷 以放牧冰雪为生
每当它挥舞寒风
奶奶与老槐树就会相互搀扶
乍一看
她和树像两个关节
在交流风湿的疼痛
冬天总是欺软怕硬
去烘托年轻人浪漫的爱情
去讨好小孩子玩雪的天真
却绊倒老年人踉跄的命运
太阳和月亮
是同一个摇晃的钟摆
属于奶奶的刻度
停留在那一天
那一天
伐去老槐树的是斧头
比斧头锋利的是时间
那一天
我亲手把她埋在
我爷爷旁边
她没有带走手机
往后我们只能用梦来通话
也许我还有几十个冬天
也许我会继承她的孤单
也许有一天 我死了
请把我埋在奶奶旁边
爱是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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