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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甫影响下的“小李杜” 〔摘要〕杜牧和李商隐是晚唐最有成就的两位诗人，故被誉为“小李杜”。所以称之为“小李杜”，固然与他们后于李白、杜甫且与之同姓有关，但更主要的，是他们对李杜都非常尊崇，他们的诗歌创作又深受李杜的影响而取得很高的成就。 〔关键词〕杜甫影响 杜牧 李商隐 杜牧和李商隐是晚唐最有成就的两位诗人，故被誉为“小李杜”。所以称之为“小李杜”，固然与他们后于李白、杜甫且与之同姓有关，但更主要的，是他们对李杜都非常尊崇，他们的诗歌创作又深受李杜的影响而取得很高的成就。杜牧《雪晴访赵嘏街西所居三韵》即云：“命代风骚将，谁登李杜坛。少陵鲸海动，翰苑鹤天寒。”又《冬至日寄小侄阿宜诗》：“李杜泛浩浩，韩柳摩苍苍。近者四君子，与古争强梁。”李商隐《漫成五章》其二亦云：“李杜操持事略齐，三才万象共端倪。集仙殿与金銮殿，可是苍蝇惑曙鸡。”但就李杜分别而论，二人所受杜甫影响似乎更大些。何焯就说：“晚唐中牧之与义山俱学子美。”杜牧确实学杜甫更多些，他在诗中很少提到李白，但对长他三十多岁的韩愈似更崇拜些。其《读韩杜集》即云：“杜诗韩集愁来读，似倩麻姑痒处抓。天外凤凰谁得髓，无人解合续弦胶。”韩集，一作“韩笔”，似更精确些。看来他推崇的是杜甫的诗、韩愈的文。而“天外凤凰谁得髓，无人解合续弦胶”，乃化用杜诗《病后过王倚饮赠歌》之“麟角凤嘴世莫辨，煎胶续弦奇白见”。后二句用奇特的比喻，说明无人能够继承杜甫和韩愈在诗文上的高度成就。李商隐亦与之相似。其《樊南甲集序》云：“十年京师寒且饿，人或目曰韩文杜诗，彭阳章檄，樊南穷冻，人或知之。”彭阳，指令狐楚。徐树谷笺曰：“樊南之诗，不师汉魏，而师少陵；其文不师班、马，而师昌黎；其四六不师徐、庾，而师彭阳。平生述作于数语见之。” 方回在评杜甫《江汉》时提到：“此诗余幼而学书，有此古印本为式，云杜牧之书也。味之久矣，愈老而愈见其工。”杜牧亲书杜甫的诗，可见对杜诗的喜爱。刘克庄记云：“顷见考亭(即朱熹)称牧行草书能不愧于诗，有颉颃李杜之目，乃知文公亦爱其才。”葛立方说：“杜牧之诗，字意多用老杜。如《观东兵长句》云‘黑矟将军一鸟轻’，盖用子美‘身轻一鸟过’也。《游樊川》诗云‘野竹疏还密，岩泉咽复流’，盖用子美雨止还作‘断云疏复行’也。盖其心景复之切则下语自然相符，非有意于蹈袭。故其论杜诗云‘天外凤凰谁得髓，何人解合续弦胶’，岂非自以为得髓者耶。”“断云疏复行”，乃杜诗《雨四首》之一诗句。《唐宋诗醇》卷十三评杜诗《送蔡希曾都尉还陇右因寄高三十五书记》亦云：“杜牧诗：‘射周鸟都尉万人敌，黑矟将军一鸟轻。’虽本此诗，然语意天然逊子美矣。”杜诗《王阆州筵奉酬十一舅惜别之作》云：“万壑树声满，千崖秋气高。”陈师道则谓：“世称杜牧‘南山与秋色，气势两相高’为警绝，而子美才用一句语益工，曰‘千崖秋气高’也。”此类尚多。如牧诗《池州送孟迟先辈》诗云：“我欲东召龙伯翁，上天揭取北斗柄。蓬莱顶上斡海水，水尽到底看海空。”叶矫然评云：“咄咄奇语，与老杜‘顿辔海徒涌，神人身更长’之语相当。”牧诗《初冬夜饮》后二句“砌下梨花一堆雪，明年谁此凭阑干”，即用杜诗《九日蓝田崔氏庄》“明年此会知谁健，醉把茱萸仔细看”诗意，而情调更为凄婉。又如杜诗《见王监兵马使说，近山有白黑二鹰，罗者久取，竟未能得。王以为毛骨有异他鹰，恐腊后春生，鶱飞避暖，劲翮思秋之甚，眇不可见，请余赋诗二首》第一首，《宋本杜工部集》云：“雪飞玉立尽清秋，不惜奇毛恣远游。在野只教心力破，千人何事网罗求?”千，蔡梦弼《杜工部草堂诗笺》卷四十四则云：“晋、谢皆作‘干’。”钱谦益《钱注杜诗》卷十六亦云：“晋作‘干’，或作‘于’。”朱鹤龄《杜工部诗集辑注》卷十八正文即作“干”。可见比《宋本杜工部集》更早的五代后晋开运二年(945)官书本《杜工部集》作“干”，似更可信。而杜牧《齐安郡中偶题二首》之二则曰：“自滴阶前大梧叶，干君何事动哀吟。”所以翁方纲说：“小杜诗‘自滴阶前大梧叶，干君何事动哀吟’，亦在南唐‘吹皱一池春水’语之前，可证杜《黑白鹰》语。”杜牧学杜，自不限于字句模拟，方回即说杜牧“颇能用老杜句律，自为翘楚”。潘德舆则谓牧诗“伉爽有逸气”，“骨沈气劲，颇欲追步少陵”。黄叔灿更赞杜牧名诗《九日齐山登高》：“通幅气体豪迈，直逼少陵。”方回则谓：“重九诗，自老杜之外，便当以杜牧之《齐山》诗为亚。”又进而曰：“此以‘尘世’对‘菊花’，开阖抑扬，殊无斧凿痕，又变体之俊者。后人得其法，则诗如禅家散圣矣。”司空图《退居漫题七首》其五云：“诗家通籍美，工部与司勋。高贾虽难敌，做官偶胜君。”孙仅《读杜工部诗集序》亦谓杜牧得杜诗之“豪健”，虽“出公之奇偏尔，尚轩轩然自号一家，赫世炬俗”。杜牧古体诗多以政治、社会生活为题材，风格跌宕豪雄。近体诗力求生新，富有独创性。尤其是绝句，能于拗折峭健之中，兼寓风华掩映之美，给人一种俊爽清丽而又明快自然的情韵。怀古咏史诗，不拘一格，千变万化。故《新唐书·杜牧传》云：“牧于诗情致豪迈，人号为‘小杜’，以别杜甫云。”潘若同《郡阁雅言》甚至说杜牧“与杜甫齐名，时号大小杜”。《诗话总龟》引此则作《郡阁雅谈》。《宋史·艺文志》、《唐诗纪事》、《直斋书录解题》等则作潘若冲，书名或作《郡阁杂言》、《雅言杂载》。据考，当作潘若冲《郡阁雅谈》。潘若冲为五代、宋初人，尚早于《新唐书》。 李商隐有着和杜甫相似的人生遭遇，时牛(僧孺)李(德裕)党争激烈，商隐无辜受其牵累，屡遭排挤，先后做过校书郎、秘书省正字、县尉、节度判官一类小官，在忧愤潦倒中度过一生。崔珏说他“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故其诗伤时忧国，深情绵邈，用事婉曲，寄托遥深，字字锤炼，精密华丽，博取众长，独标一格，张艇誉为“晚唐之冠”。李商隐深受杜甫影响，学杜最有成就。王安石“以为唐人知学老杜而得其藩篱，惟义山一人而已。每诵其‘雪岭未归天外使，松州犹驻殿前军’，‘永忆江湖归白发，欲回天地入扁舟’，与‘池光不受月，暮气欲沈山’，‘江海三年客，乾坤百战场’之类，虽老杜亡以过也”。管世铭则谓：“善学少陵七言律者，终唐之世，惟李义山一人。胎息在神骨之间，不在形貌。《蜀中离席》一篇，转非其至也。义山当朋党倾危之际，独能乃心王室，便是作诗根源。其《哭刘贲》、《重有感》、《曲江》等作，不减老杜忧时之作。”施补华亦谓：“义山七律，得于少陵者深。故秾丽之中，时带沉郁。如《重有感》、《筹笔驿》等篇，气足神完，直登其堂，入其室矣。”程千帆、张宏生更著专文指出：“我们检索李商隐那些表现政治内容的七律，可以发现杜甫所开创的这一传统，正是在李商隐诗中得到了真正的继承，并在某种程度上得到了发展。”其实不止七律，他诗亦然。贺裳云：“义山绮才艳骨，作古诗乃学少陵，如《井泥》、《骄儿》、《行次西郊》、《戏题枢言草阁》、《李肱所遗画松》，颇能质朴。”郭磨云：“杜之长律，学之似而工者义山也。”钱良择云：“义山学杜，其严重得杜之骨，其雄厚得杜之气，其微妙得杜之神。所稍异者，杜无所不有，义山自成一家，杜如天造地设，义山锤炼工胜，此时为之也，亦作者、述者必然之势也。”义山有自觉学杜者，如《河清与赵氏昆季燕集得拟杜工部》，全诗骨格苍老，颇有杜诗遗风。三四句“虹收青嶂雨，鸟没夕阳天”，写景尤为清丽，并微露孤鸟远去的凄怆之意。姚培谦评曰：“上半首，席间胜概；下半首，自叙情怀。第五句转接得力，是杜法。”有化用杜句者，如《归墅》：“行李逾南极，旬时到旧乡。楚芝应遍紫，邓橘未全黄。渠浊村舂急，旗高社酒香。故山归梦喜，先入读书堂。”赵次公评杜诗《村夜》“村舂雨外急”即曰：“李商隐云：‘渠浊村舂急。’则分明是使杜公之句。”又如《属疾》：“秋蝶无端丽，寒花只暂香。”则全袭杜诗《薄游》“病叶多先堕，寒花只暂香”。正因李商隐“忠君爱国直绍子美”，反对藩镇割据，宦官专权，维护祖国统一，揭露社会黑暗，所以他的各体诗都有忧时伤世的篇章。义山一生遭遇的最大政治事件，就是文宗大和九年(835)冬发生的“甘露之变”，致使宰相王涯等一千余人惨遭杀害。这场“流血涂地，京师大骇”的大惨案，正是唐朝后期宦官专权恶性发展的结果。对这一震惊朝野的政治事件，李商隐一连写了好几首诗。如《有感二首》，原注：“乙卯年有感，丙辰年诗成。”乙卯，即文宗大和九年；丙辰，即文宗开成元年(836)。此诗正是针对“甘露之变”而发的感慨。诗中直斥篡权乱政、气焰嚣张的宦官为“凶徒”，显示其胆识过人。全诗风格沉郁顿挫，表达了诗人对国家命运的强烈关注之情。何焯以为：“唐人论甘露事当以此为最，笔力亦全。”钟惺亦谓：“风切时事，诗典重有体，从老杜《伤春》等作得来。”张采田评曰：“二诗悲愤交集，直以议论出之。笔笔沉郁顿挫，波澜倍极深厚，属对又复精整，虽少陵无以远过，岂晚唐纤琐一派所能望其项背哉!”刘学锴、余恕诚将其与杜的渊源说得更剀切：“诗以议论出之，然诗之论固不同史论。忠愤激烈之气，关注国运之情，盘郁流注于字里行间。此种抒情性议论，杜最为擅长，义山此诗，可谓得其真传。”《重有感》是《有感二首》的姊妹篇，同样表达了对国家命运忧心如焚的感情。诗刻意学杜，风格沉郁顿挫，用典精切严密，虚字的锤炼照应颇见匠心。屈复评曰：“此首即杜之《诸将》也。”五古长篇《行次西郊作一百韵》：“又闻理与乱，在人不在天。我愿为此事，君前剖心肝。叩头出鲜血，滂沱污紫宸。九重黯已隔，涕泗空沾唇。”写于开成二年冬作者从兴元(今陕西汉中)返回长安时。这是追溯唐初至“甘露之变”时治乱兴衰的历史，集中表达自己政治观点的一篇重要作品。诗中对唐王朝衰败过程中出现的严重社会政治危机有多方面的揭露，对藩镇割据与人民穷困尤为关注。作者在构思立意、表现手法上明显受到杜甫《北征》等诗的影响，铺叙波澜不平，语言质朴不俗，夹叙夹议，气格苍劲，是唐人政治诗中少见的长篇巨制。何焯即谓：“此等杰作，可称诗史，当与少陵《北征》并传。”冯浩亦谓：“朴拙盘郁，儗之杜公《北征》，面貌不同，波澜莫二。”纪昀则云：“亦是长庆体裁，而准拟工部气格以出之，遂衍而不平，质而不俚，骨坚气足，精神郁勃，晚唐岂有此第二手。”程梦星更指出此诗用韵亦是学杜：“韵以真、文、元、寒、山、先六部并用，本之杜、韩。又有重韵，亦本杜、韩。”又有《曲江》诗：“望断平时翠辇过，空闻子夜鬼悲歌。金舆不返倾城色，玉殿犹分下苑波。死忆华亭闻唳鹤，老忧王室泣铜驼。天荒地变心虽折，若比伤春意未多。”朱鹤龄注曰：“此诗前四句追感玄宗与贵妃临幸时事，后四句则言王涯等被祸，忧在王室，而不胜‘天荒地变’之悲也。”何焯则曰：“盖此篇句句与少陵《哀江头》相对而言也。”刘学锴、余恕诚按曰：“义山此诗学杜，重在杜诗感慨时事之精神，而非承袭其具体题材。诗以丽句写荒凉，以绮语寓感慨，亦深得杜诗神髓。”《安定城楼》为开成三年春，义山初到泾原节度使王茂元幕充当幕僚时，登泾州(安定郡)城楼览眺抒怀之作。首二句登楼即景，后六句皆借用典故抒怀寄慨，将忧念国事、感伤身世、抨击腐朽、蔑视功名利禄等内容既含蓄又确切地表达出来。颈联“永忆江湖归白发，欲回天地入扁舟”，全学杜诗《将赴荆南寄别李剑州》颈联“路经滟滪双蓬鬓，天入沧浪一钓舟”，千锤百炼而出以自然，为王安石所激赏，以为“虽老杜亡以过也”。冯班直谓此诗为“杜体”。方东树则谓“此诗脉理清，句格似杜”。挚友刘贲因正直敢言而遭宦官嫉恨诬陷，衔冤被贬，客死异乡，李商隐悲愤不已，连写四诗哭吊。《哭刘司户二首》之一云：“一叫千回首，天高不为闻。”之二云：“有美扶皇运，无谁荐直言。已为秦逐客，复作楚冤魂。”后二句即从杜诗《天末怀李白》“应共冤魂语，投诗赠汨罗”化出。何焯评曰：“二诗格调甚高，一气写成，极似少陵。”《哭刘贲》云：“上帝深宫闭九阍，巫咸不下问衔冤。广陵别后春涛隔，湓浦书来秋雨翻。只有安仁能作诔，何曾宋玉解招魂。平生风义兼师友，不敢同君哭寝门。”尾联不但表达了作者对正直敢言的刘贲含冤客死异乡的悲恸，而且突出了对刘贲高风亮节的由衷钦佩，显示了与刘贲深挚情谊的政治基础。姚鼐评曰：“义山此等诗，殆得少陵之神，不仅形貌。”宣宗大中五年(851)所作《杜工部蜀中离席》极力模仿杜诗风格，且兼具杜诗神韵。首联“人生何处不离群，世路干戈惜暂分”用反诘，曲折顿挫，矫健有力，有杜诗笔势。颔联“雪岭未归天外使，松州犹驻殿前军”，境界阔大，饱含诗人对国事的忧虑。颈联“座中醉客延醒客，江上晴云杂雨云”，当句对的句法亦创自杜甫。或以为此诗是代杜甫写杜甫时事，可备一说。金圣叹曰：“起手七字，便是工部神髓，其突兀而起，淋漓而下，真乃有唐一代无数巨公曾未得闯其篱落者。”何焯亦曰：“起句尤似杜。鲍令晖诗：‘人生谁不别，恨君早从戎。’发端夺胎于此。一则干戈满路，一则人丽酒浓，两路夹写出惜别。如此结构，真老杜正嫡也。”黄子云则曰：“《蜀中离席》诗，上半酷仿少陵。” 李商隐的许多怀古咏史诗，亦多承袭老杜，甚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者。如七律《筹笔驿》，为大中九年李商隐随东川节度使柳仲郢回长安途径筹笔驿作，吊古伤今，无限感慨。末：二句“他年锦里经祠庙，梁父吟成恨有余”，即化用杜诗《登楼》尾联“可怜后主还祠庙，日暮聊为《梁甫吟》”。沈德潜评曰：“瓣香老杜，故能神完气足，边幅不窘。”杨守智则曰：“沉郁顿挫，绝似少陵。”《唐宋诗醇》卷十五则将其与杜诗《蜀相》相比，认为后来可与杜诗匹敌者，“惟李商隐《筹笔驿》耳”，“二诗局阵各异，功力悉敌”。《隋宫》(“紫泉宫殿锁烟霞”首)，讽刺隋炀帝贪婪昏顽、至死不悟的本性，是一首出色的咏史政治讽刺诗。何焯赞曰：“无句不佳，三四尤得杜家骨髓。”《汉宫词》，借咏史讽刺现实，巧妙地借汉武帝讽刺唐武宗的迷信和昏庸。《茂陵》亦借汉武帝托讽唐武宗，姜炳璋评曰：“一气赶下，忽以末二拨转，雄厚足配老杜。”《贾生》将精辟的议论和深沉的讽慨融为一体，深刻揭示了封建君主的腐朽本质，同时寓有自己怀才不遇的感慨。姚培谦评曰：“老杜‘前席竟为荣’，一‘竟’字已含此一首意。”敖英评《嫦娥》曰：“此诗翻空断意，从杜诗‘斟酌嫦(姮)娥寡，天寒奈九秋’变化出来。”他如《富平少侯》、《隋师东》、《隋堤》、《陈后宫》、《武侯庙古柏》、《华清宫》、《马嵬》、《骊山》、《龙池》等，亦大多借古讽今，有所寄寓。所以沈德潜说：“(义山)咏史十数章，得杜陵一体。”李商隐还写有几首咏宋玉的诗，如《宋玉》、《楚吟》、《有感》(非关宋玉有微词)等，实以宋玉自况，感叹身世。冯浩评《有感》诗曰：“全从杜诗《宋玉》一章化出。”所谓“《宋玉》一章”，即指《咏怀古迹五首》第二首“摇落深知宋玉悲，风流儒雅亦吾师”云云。 义山学杜似杜者，随处可见，不胜枚举。如《夜饮》：“卜夜容衰鬓，开筵屈异方。烛分歌扇泪，雨送酒船香。江海三年客，乾坤百战场。谁能辞酩酊，淹卧剧清漳。”此诗作于晚年在梓州幕时。颈联泛言身世飘泊，时世艰难，有明显的学杜痕迹，深得王安石赞赏。冯舒评曰：“极似少陵。”杨守智则谓：“(结联)神似少陵。”义山学杜不是简单的模拟，而是有所发展，有所创新。如杜诗用典是一大特色，向为后人称道，黄庭坚甚至说杜诗“无一字无来处”。而李诗亦是频用典故，有的一诗用六个典故，如《人日即事》。而《牡丹》：“锦帏初眷卫夫人，绣被犹堆越鄂君。垂手乱翻雕玉佩，招腰争舞郁金裙。石家蜡烛何曾剪，荀令香炉可待熏。我是梦中传彩笔，欲书花叶寄朝云。”此诗咏牡丹以遥寄情思，既借佳人以咏牡丹，又借牡丹以喻佳人，两者实为一体，构思巧妙。全诗八句用八个典故，但丝毫不嫌堆垛，无复用事之迹，而又细腻熨帖，被誉为“登峰造极之作”。 义山之学杜，盖因其忠君爱国之怀略同，壮志难酬之慨近似，深情绵邈之思相仿，二人可谓“心有灵犀一点通”。姚莹尝云：“世知玉溪生善学杜诗，而不知杜诗有酷似义山者。《曲江对雨》一篇，即西昆之先声也。‘龙武新军深驻辇，芙蓉别殿漫焚香’，非义山佳句乎!至若‘花萼夹城通御气，芙蓉小苑入边愁’，则李或未之有也。”“花萼夹城通御气，芙蓉小苑入边愁”，为《秋兴八首》其六诗句。杜之《秋兴八首》、《曲江》诸诗，叙时事不露痕迹，使典实贴切入微，语偏称丽，思近朦胧，对义山诗，特别是所谓《无题》诗，都有深刻的影响。朱鹤龄《笺注李义山诗集序》云：“义山之诗，乃风人之绪音，屈宋之遗响，盖得子美之深而变出之也。岂徒以徵事奥博，撷采妍华，与飞卿、柯古争霸一时哉!”纪昀批曰：“‘变出之’三字，为千古揭出正法眼藏。知李之所以学杜，知所以学李矣。”李商隐正是将杜诗的沉郁顿挫，发展演变为沉博绝丽。需要指出的是，杜诗已开宋诗之先声，而义山诗正是从杜诗到宋诗的一座桥梁。朱弁说得好：“李义山拟老杜诗云：‘岁月行如此，江湖坐渺然。’直是老杜语也。其它句：‘苍梧应露下，白阁自云深。’‘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情’之类，置杜集中，亦无愧矣。然未似老杜沉涵汪洋，笔力有余也。义山亦自觉，故别立门户，成一家。后人挹其余波，号西昆体，句律太严，无自然态度。黄鲁直深悟此理，乃独用昆体工夫，而造老杜浑成之地。今之诗人少有及此者。禅家所谓更高一著也。”故严虞惇《偶题四绝句》云：“竟说西昆创李温，义山原是杜陵孙。无端轻薄夸宫样，拾得残膏倚市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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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6-17 1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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