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精卫诗词研究何以步入误区? ——丁毅再致叶嘉莹先生公开信 南开大学中国古典文化研究所所长叶嘉莹先生:您好! 一 (1)自去年首次公开信发布后,我注意到网上诗友们的反应,赞成者不少,反对者亦有之。无论赞成与反对,我都持欢迎态度,这说明大家在关注汪诗这个领域,学术研究无禁区,对汪诗研究也应持这种开放态度,这才有希望迎来新局面。 (2)我对先生的研究继续思考。试图解开心中长期存在的疑团,那就是先生先在台湾大学,又应邀赴美国哈佛大学等名校,最后到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任终身教授,在如此广大时空里讲授中华诗词,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绩,为宣传中华民族文化赢得了国人的尊敬。我所不明白的是何以回到祖国后,在南开这所名校竟然千方百计地鼓吹起当了汉奸的汪精卫? (3)叶先生,您多次说过你对政治不感兴趣,对于政治全然是门外汉,可汪精卫本身就是政治性人物,他晚年干起了汉奸勾当。您千方百计为汉奸辩护,凡有识之士是通不过的。 然而叶先生竟然冒天下之大不韪,硬是这样做了,而且一做就是十几年之久。我总觉得以先生之才学识是不会有如此不明之举的。之所以如此长期乐此不疲者,盖因先生长期存在着一个崇汪情结,这个情结过去在台湾迫于两蒋压力,您不敢释放;到美国后汪氏后人持《双照楼诗词稿》让您评论,被您婉言谢绝。到了加拿大图书馆您才第一次读到汪的诗稿,这应是有意掩饰您的读汪与崇汪经历。 二 (4)叶先生崇汪情结应起自您的学生时代。 叶1924年出生燕都望族,书香门第。六、七岁伯父就教诵读唐诗,十岁上小学前就会做绝句,十一岁入市立女中即会填词。十七岁入北平辅仁大学国文系,1945年大学毕业。 (5)叶的学生时代正是汪精卫人生巅峰期,是汪声名煊赫之时。 在政治上,汪因1910年谋刺摄政王载沣的烈士之举,暴得大名,进而成为孙中山先生的得力助手。1925年3月孙中山病逝于北京,汪完成中山遗嘱。以后他在国民党成了公认的一把手。 在文章写作上,早在1905年留学日本时汪奉孙中山之命创建《民报》,开始用“精卫”做笔名,写文章宣传革命,文笔犀利,压过了宣传保皇的梁启超,成了公认的文章大家。 在诗词创作上确实独具风骚,颇得诗词爱好者赞誉。他的诗名随他在政治上得势而传播天下,但绝非浪得虚名,而是实至名归。 汪美容仪,被推为民国四大美男子之首,是不论男女,人见人夸的靓仔。汪成了那个时代很多人崇拜的偶像。 (6)我认为叶先生长期生活在沦陷区,受奴化教育影响太深。1937年7月28日北平陷落,12月14日,北平成立日伪临时政府,叶家就成为日本人统治下的“良民”了,等汪精卫组织中央伪政府,更是抱着欢迎态度。叶说: 之后到了一九四零年,忽然有一天,广播上说是有汪精卫的讲演,我记得那天我伯父啊,母亲啊,很多人就在收音机那里听讲演,那就是汪精卫回到南京建立我们所谓的伪政府之后发表的第一次谈话。我那时当然很年轻,听到长辈们的说法,他们认为如果完全是在日本的控制之下,那就没有人替自己的国家人民讲几句话,所以现在有一个人过去,总算是个代表中国的人,至少可以缓和一下局势,那时他们是有这样一种心态。 汪出任南京全国伪政府开张的时间是1940年3月30日。上面这段文字倒是真实地反应出作为“大大良民”的叶家对汪精卫的认可。当时叶嘉莹虽年轻,可看出她头脑中的崇汪情结是其来有自的。 (7)年轻的叶嘉莹囿于环境局限,无法看到汪伪政权分化瓦解了中国人民抗日力量。事实上就在汪政权开张这一天,中国很多地方都掀起了讨伐汉奸汪精卫的声浪。在沦陷区的上海租界,中国学生罢课游行,他们举着“打倒汪精卫傀儡组织”的标语牌,散发讨汪伪传单。敌后重庆国民政府公布了以汪为首的百余人汉奸名单。4月15日八路军、新四军发出了《讨汪通电》,痛斥汪精卫鼓吹“和平”就是“投降”…… 叶先生,你作为汪精卫诗词研究者,一味抱着崇汪情结不放,只能是既误己又误人了。 三 (8)很多人都指出叶先生对汪有很多温情,而对蒋家王朝没有好感,也是叶先生反复说过的。我则认为对汪蒋两位国民党政治人物,您从个人家庭遭遇出发,产生好恶不同感受,完全可以理解,但是作为一个研究者就失去了科学的态度。 “七七事变”后蒋受各种抗日力量推动,对日正式宣战,是符合中华民族大义的。 (9)1943年1月,汪伪政府经日本东条首相同意,正式向英美宣战,加入了国际法西斯阵营。1945年8月日本天皇宣布投降。1948年1月,东条英机在远东军事法庭接受审判被处以绞刑。作为东条的一只鹰犬,汪即使不在1944年病死于名古屋医院,也难逃被审判的命运。蒋介石还都南京以前下令炸毁南京梅花山中山陵侧的汪墓,此举也不能算作两人之间个人恩怨的发泄。 这其实是叶先生抱着崇汪情结不放、无视二战史的幼稚浅见。 (10)把一些政治人物放在日本发动全面侵华战争这个决定中华历史发展关节点上,是不难看出他们的各自作用的。 毛泽东1935年12月25日刚到陕北,就在瓦窑堡做了《论反对日本帝国主义的策略》报告,代表全民族发出了时代的最强音: 我们中华民族有同自己的敌人血战到底的气概,有在自力更生的基础上光复旧物的决心,有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能力。 85年前毛老人家有如此高远目光,让我们从中简直可以听到习近平总书记带领全国人民走复兴中华文化、强国崛起之路的呼唤了。 (11)1937年“七七事变”后的7月17日,蒋介石与汪精卫在庐山主持谈话会,蒋以国民党总裁身份明确号召: 如果战端一开,那就地无分南北,年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任,皆应抱定牺牲一切的决心。 (12)在7月27日蒋介石离开庐山后,汪精卫以副总裁身份继续主持谈话会,虽然从表面上拥护和支持蒋介石7月17日讲话,也表示了抗战到底的决心,但他亲日、恐日思想占了上风,“说到要打倒别人或者做不到,说到牺牲自己,也没有不能做到之理”,“不做傀儡,只有牺牲”,他的宣传对日妥协主张自然没有蒋介石鼓吹抗战有动员能力。到1938年12月,汪带一部铁杆追随者潜逃到越南河内,29日发表“艳电”,公开投向日本怀抱,走上了当汉奸的不归路。 但凡有民族自尊心的中国人自然选择蒋而唾弃汪。 四 (13)叶先生并非不了解二战发展史,她与历史学家余英时以及汪梦川总爱称引历史学家陈寅恪先生一首诗来证明自己建立在科学史观之上。陈写的是一首律诗,以开头两字“阜昌”为题,系陈氏“甲申冬作,时卧病成都存仁医院”,他们爱称引的是最后一句,“冤禽公案总传疑”,表现他对汪被定为汉奸是被冤枉了的。 (14)陈氏系中古史大家,他谢绝北上就任中国科学院中古史研究所所长之职,并公开表示“不能先存马列主义的见解,再研究学术”。风骨颇得反马克思主义者的赞赏。 (15)我则有不同见解。陈(1890~1969),陈氏学术研究高峰在中年中古史研究,基本有份量的著作都是写在这个时段。1953年他已进入晚年,功夫集中在陈端生、柳如是两位才女身上,所谓“著书唯剩颂红妆”也。 假如陈氏真的北上就任,他又能做出点什么大部头?! (16)回头再看《阜昌》这首诗的史学价值吧! 据叶先生文章后披露,陈氏此诗写于汪精卫病死后12月17日,据《吴宓日记》12月17日:“寅恪口授其所作挽汪精卫诗……”又据张晖考证,1950年9月29日陈寅恪致龙榆生书信再次抄录了这首诗,改题做《题双照楼诗词稿》。现在我们从《寅恪先生诗存》中已找不到这首诗了,可能陈氏已感觉到这首诗太不合时宜了,幸有叶先生给予传播开来,也算让我们长了见识。 由此看来,这首写给汪精卫的挽诗,直到汪死后六年还拿出示人,足见陈氏对汪氏仍是一片缱绻之情。这样的史学家还能够指望他研究什么出来?!陈作为汪“曲线救国”的追随者,解放后还把《阜昌》拿出来示人,真有些走火入魔了。 陈这首《阜昌》诗屡被叶嘉莹等人引用,陈成了他们习惯拉起的一面大旗,但也只能吓唬一些天真幼稚的年轻研究者。 五 (17)为了满足崇汪情结需要,叶先生又为汪精卫诗词打造出了一个新理论,她一反孟子的“知人论世”为“知人论诗”,也是既误己又误人的谬论。 根据我对叶著的掌握,叶早在1982年12月31日写于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的《迦陵论诗丛稿·后叙》就冒出冲击传统诗学的欲望,而这正是叶对汪诗词产生研究兴趣之时。 叶在交待她“对于诗歌的评赏乃是以感性为主,而结合了三种不同的知性倾向”后,在阐述“第一种 “知性倾向””时,竟然说: 中国诗歌的传统又是一项以“言志”为主的,所以中国的诗论对于诗歌的作者也就一向格外重视。早在孟子就曾说过“颂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的话,中国之重视作者的诗论,却也曾产生过一种过分重视“人”的价值,却反而忽略了“诗”的价值本末的流弊。 在叶先生看来,既然传统诗学已经产生“本末倒置”的流弊,那就应当由她重做“颠倒本末”的工作。叶要怎样去颠倒呢?她强调说: 希望能因此而对其诗歌中所传达的感发之生命的质量,做出更为深刻也更为正确的体会和衡量,而并不是要想以作者为人的伦理价值,来做为评赏诗歌的依据,这一点是我们必须加以区别的。 (18)叶先生挑战传统诗论的勇气可嘉,可惜无道理可言。愿阐述管见如下。 “诗言志”说出自《尚书·尧典》,是被朱自清先生拿来写一本书的论题,并誉为“这是历代诗论开山的纲领”。对后来的诗论影响不断,一直到诗人毛泽东。毛曾多次应诗友要求题字,在与人谈诗时也以此为基点展开。当然毛泽东的诗词创作不同于旧式诗人,他是在抒写人民之志。毛丰富与发展了古老的诗论传统。叶嘉莹为了批评孟子解诗两千年来遵循的基本原则,从根本上否定了中国诗论传统。 (19)叶嘉莹认为她所认定的“末”是侧重于“人的伦理价值”,这种认识是违背中国美学传统的。中国美学不同于西方美学,从先秦时就是结合善(功利)论美。孔老夫子早就有明确指示,《论语·八佾》:“子谓《韶》:‘尽美矣,又尽善也。’谓《武》:‘尽美矣,未尽善也。’”这在现行的《中国美学史》中都可以找到。 叶先生在美、加讲学多年,可能是忽略了这本是中国美学的常识了,窃以为不能轻易向常识挑战,挑战常识是会闹出大笑话来的。 (20)然而叶先生来南开不久就开始了她的汪精卫诗词研究讲座等一系列活动,为了满足她的崇汪情结,就正式用起了对孟子“知人论世”说“颠倒本末”的神功了。在叶先生指导汪梦川编著《双照楼诗词稿·后记》里,一开头就旗帜鲜明地向孟老夫子亮剑: 孟子云:“颂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斯固不刊之论也;而于汪精卫氏,余欲反其言也:“论其世,品其人,不诵其诗,读其书,可乎?” 汪博士用他的“知人论诗”方式去读汪诗(实际上是从导师的教诲中来),梦川博士竟用这种“知人论诗”方式从汪诗中读出“其中深重的忧患意识,强烈的牺牲情结及夫民胞物与之志意”,他读汪诗意犹未尽,又附律诗四首,将汪的人格写的那样高大上,似乎汪成了中国近代史上的第一完人。 在我看来,“知人论诗”说不通,是叶嘉莹为满足自己的崇汪情结的顽固表现,是为了美化当了汉奸的汪精卫所调制出来的一碗迷魂汤。这种谬论在社会主义大学散布开来,必将危害社会。 就研究汪精卫诗词而言,“知人论诗”说成了叶氏摆的迷魂阵,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六 (21)倘若摆脱掉崇汪情结,联系汪所在时代,是不难把握其人其诗的。 早期,在孙中山先生领导下,汪是有作为的革命志士,他的诗是志士之诗。 中期,他在1927年7月15日以后,提出了比蒋介石还右的反共口号,与蒋介石争当右派领袖,他争不过老蒋,只好在诗中经常流露害怕斗争的脆弱心理,“青松受严风,兀兀不肯驯。不如靡靡草,暂屈还复伸。强项性使然,骨折何足论。我行松林下,风落不拾巾。不辞众草笑,只畏青松嗔。”这是典型的懦夫之诗!借用叶嘉莹先生创造的一个名词,这是在表现所谓的“弱德”之美。 后期,1938年12月29日汪精卫发表“艳电”,匍匐在日本人面前,他成了典型的奴才诗人。 (22)奴才诗自有奴才诗的存在价值,《陈克文日记》中有一段记录是值得注意的: 日来颇有人批评汪先生之诗词,谓为亡国之音(应为吴稚晖说),做不得,不无多少道理存乎其间。(《陈克文日记》上册,395页) 《陈克文日记》起自1937年,陈氏在党内系汪精卫一派。抗战爆发后,民族尊严感却使他成为蒋介石坚持抵抗的拥护者。 汪出逃半年中,1937年8月18日,日本人吉冈文六写文章:“汪精卫的性质实在是柔软,他的声音好像猫一样娇嫩,写的字正像女人的字……”。吉冈文六还在文章中将汪精卫比作“蚯蚓”。这些可谓妙喻联珠,将汪的柔弱个性、政治主张(曲线救国)活脱脱地呈现出来了,日本人早已将这个傀儡看成是手中随便摆弄的玩偶。 (23)对于汪的诗应作怎样的解读呢? 看两位名人当时的见解吧,1941年夏,钱钟书夫妇来到沦陷的上海专心致志他的《围城》与《谈艺录》的著述,他并没有接受汪伪政权的拉拢,却在1942年读汪精卫诗词后写的一首七律中给出了他的感悟:“微嫌东野殊寒相,似觉南风有死声。”《谈艺录》作者不愧为鉴赏大家,他竟然从汪诗中看出寒酸相,听到汪伪政权即将灭亡的声音。钱真成了汪伪必将垮台的预言家! 汪精卫刚死在日本,上海有个女诗人陈小翠也写了一首律诗,其中有句云:“翰苑才华怜后主”。陈小翠是夸赞汪有李后主一样的才情。 以上多项材料都从不同角度说明汪精卫自下决心走“曲线救国”后,他的诗词创作已变成了“亡国之音”,他的命运已与被俘虏的李后主一样。 七 (24)亡国之音自有它的存在价值。 《礼记·乐记》上说:“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汪梦川博士极力称赞汪精卫有“中原何日得澄清”之志,实在是太离谱了。 当然汪精卫的人生道路比李后主丰富、曲折,所谓“亡国之音”也只能限制在“七七事变”前后八、九年吧,前27年自有汪的独特贡献在,这是李后主所不能比拟的。 (25)过去诗词研究者因汪后来做了汉奸而视汪诗为敝屣,这不公平又不科学,而叶嘉莹先生又为当了汉奸的汪精卫做种种辩护,又走向了另一面,掉进更为荒唐的泥淖之中,竟然难以自拔。 八 (26)为此我向叶先生及所内部分追随者做如下建议: 必须彻底摆脱掉头脑中固有的崇汪情结,不能坚持“汪在内心绝不是汉奸”的错误认知不放。应当从民族大义出发,从正确的抗战史出发,建立科学的研究理念。 对于不同意见,也应当想一想对方说的是否有道理,不能一概采取冷处理态度。 叶老呀,您现在已属百岁老人,精力实在不多了,我希望您完成一本《迦陵诗话》,方成为先生一生研究的成功的收官之作! 祝先生诗词研究之树常青!
中国毛泽东诗词研究会学术委员 黑龙江大学伊春分校(伊春职业学院)退休教授 丁毅2021年12月于荆州寓所 【附录】 读丁毅教授致叶嘉莹先生公开信 ——又闻荆州贵地关公巨型雕塑迁址,感赋 荆州留大意,露布①等闲耕。 数载郁陶笔,一朝哗晓屏。 谁知心眼乱,渊默角弓铮。 非檄胜于檄,解酲恒带酲。 章章书信史,字字警钟声。 国耻岂能忘,怒涛何可平? 迷魂招肺石②,浩气主雄英。 屈轶③汗颜草,紫金血鉴城。 苍黎陷沆瀣,纨绔舞妖精。 泛爱翠旌寇,私怜伥绶卿。 救亡烽火路,驱虏义军征。 令发芝兰地,词屯枳棘营。 悠悠虽远往,历历总分明。 寸朽④暴连抱,百家因共鸣。 凤凰曲两可⑤,杜宇唤曾经。 关像厝安后,扬眉化浊清。 (尹国强2021.12.9于蕞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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