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新妙境是继承 ——贺敬之新古体诗技法浅探

韩彦军 · 发表于 2021-11-22 10:26

　　世俗的观念腐蚀了我，厚古薄今地看待古体诗的海洋。尤其是当今人不敢越雷池一步的“古色古香”和洪水泛滥、肆无忌惮的“异想天开”频繁地闯入我的视野，常常自觉不自觉地扮演着为“我”作伥、助“我”为虐的角色，更让我变本加厉地“崇古非今”了。

　　就在我一意孤行、愈陷愈深的时刻，一双灵魂的巨手及时“拯救”了我。他，就是大诗人贺敬之。当畅游于他那由灵启千里的哲思、鲜明深刻的体验、海涵地负的内容和炉火纯青的技法等多重元素酿造的天马行空、天女散花般的古体诗的境界，我抚摸的是精金美玉、欣赏的是奇树仙葩、品尝的是玉液琼浆……。即使是阿里巴巴，也没有这样的幸运。

　　此时此刻，万千思绪让我不由自主地“欲探真美入下层（166页）”，去探究贺敬之“黄河石涛自家风（165页）”的技法了。

　　一、谐音古树发新枝

　　汉字之妙，妙在一音多字。我痴情刘禹锡的“道是无晴（情）却有晴（情）”，感动李商隐的“春蚕到死丝（思）方尽”，拍案“因荷（何）而得藕（偶），有杏（幸）不需梅（媒）”的天衣无缝，会心“低头弄莲子（恋子），莲子青如水。置莲怀袖中，莲心（恋心）彻底红”的欲罢不能。不过，这些句子虽摇曳多姿、风情万种，但在谐音的运用技巧上却一如当初。能否做些新的开拓？在贺敬之这里，我找到了答案。你看，“春山恒美贵横眉（221页）”，“恒美”和“横眉”一果一因，多么相亲相爱！让我脱口说出了“春山横眉才恒美。”你看，“心托明镜非冥静（128页）”，请认清，心托的是“明镜”而非“冥静”。还有“解枷非解甲，归田岂归天？（167页）”“长啸畅笑消病颜，（217页）”“神州此处有‘神洲’。（259页）”“群山巍巍耸群峰，魏巍矗立势峥嵘。（628页）”……：这些诗句的谐音已不再是“犹抱琵琶半遮面（唐·白居易语）”的羞羞答答，而是“昂首春江第一楼（219页）”的坦坦荡荡了。

　　二、一字引发万千思

　　汉字之妙，妙在一字多义。就是这个“一字多义”，给贺敬之的新古体诗增添了别样风采。在我的印象中，除却词、曲和对联，古诗特别是律诗里，只有崔颢《黄鹤楼》、李白《登金陵凤凰台》等极少的诗里有字词“重复”（叠字不算）的现象，一般是忌讳的。但，在贺敬之这里，却成了一种技法——喜欢围绕一字一词做文章。请看，“漫思齐桓遭迷谷，有马异心奔异途。‘老马识途’先识马，谁传管仲鉴马书？（《心船歌集》48页，贺敬之访问河北迁安时，由当地“老马识途”的典故，引发了深刻思考）”短短的四句，别的字、词不算，光“马”就跳出来四次！可谓是一马当先、驷马难追、万马奔腾。重复否？不重复。因为不这样，就不足以体现作者深邃的思考、对祖国的炽爱和对社会主义前途的清醒！请看，“莱西妙笔崔子范，妙在有范无范间。经纶高手似崔子，画出莱西步步天。（182页，‘崔子范’为莱西画家，‘经纶’指莱西的主政者）”此诗最妙的是紧紧抓住名字之“范”化为规矩、程式之“范”，道出了一个深刻道理：“妙在有范无范间。”既点出了崔子范绘画取得成功的秘诀，更启迪人们干事创业既要遵守大格，又要善于突破陈规、与时俱进。另外，作者的“仰观‘大’字峰，我心如大涌。四化大现日，昆仑告友朋！（31页‘迎’错，应为‘仰’）”也非常奇特。作者访问日本时，曾《游箱根》，由观“大”字峰引起心潮的“大涌”（心潮澎湃，思绪万千），从而期待祖国的四化早日“大现”，当“大现日”时，把这个大好消息告诉友朋（对中友好的日本朋友），可谓思虑深远，宏图大展。

　　三、巧用叠字增妖娆

　　汉字之妙，妙在可以重叠。从《诗经》中的“关关雎鸠”，到《古诗十九首》中的“行行重行行，”“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从王维的“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到李清照的“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从关汉卿的“响当当……慢腾腾，”到“海水潮，朝朝潮，朝潮朝落；浮云长，常常长，常长常消。”这些兼双声叠韵之妙的叠字的运用，在使诗句（词句、对联等）或更婉转流畅、或更音韵铿锵、或更形象生动的过程中，有力强化了主题。贺敬之深谙此道。你看“灿灿星光英烈史，灼灼春华锦绣图。（179页）”“山山金无尽，人人心胜金。（183页）”“昏昏何处问大理，灼灼此心念昆明。（677页）”你看“君怀殷红粒粒籽，（188页）”“思悠悠，情悠悠……神悠悠，梦悠悠，（671页）”……：这些诗句或开头双峰并峙，或句中自然镶嵌，或前后上下承连，创造了一种别样的妖娆之美。

　　四、字词倒转回文美

　　汉字之妙，在于可成回文。一部《回文图诗》彰显了汉字的神奇，而“客上天然居，居然天上客”又是何其自然，“地满红花红满地，天连碧水碧连天”又是何等壮观！在新古体诗的创作上，贺敬之抓住这一特点，主动变换词语各字的位置、句子中各组成部分的位置，从而产生回环往复又别具一格的奇妙效果。在“倒转花甲成甲花（131页）”里，一位“花甲”老人瞬间变成了“甲花”少年，这是怎样的心情和心态啊？！一个心如枯井的人是不可能这样的。在“问何如？观何如？泪如注，心如烛。我思河山旧图画，我念山河新画图（233页）”里，我读出了“山河”对“河山”、“画图”对“图画”的沉重！生活中常有这样的现象：一个人如果对某一件事过度喜爱、思念或过度厌恶……，往往会出现“幻觉”——类似亦真亦幻的感觉，贺敬之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诗句，可能和这样的心境也有关系。“天地若怀怀天地，江山如画画江山（653页）”虽不是纯粹的回文诗句，但显然借鉴了回文诗或回文联的优点。

　　五、一字多词神韵出

　　汉字之妙，在于一字多词。唐太宗的“贞观之治”，让贺敬之感慨：“逝者应使生者忆，后人当越前人迹。（64页）”富春江的壮丽，让他神旺：“山廻水洄少壮回，鹭飞瀑飞壮思飞！（218页）”雪竹图的意境，让他沉思：“曾历险路思前路，欣看杨竹画雪竹。（650页）”魏巍的昂扬斗志，让他共鸣：“清流几见浊流涌，夕阳翻作朝阳升。（629页）”……：这些诗句，不仅做到了上下对仗，还做到了句内自对；不仅做到了句内自对，还生出了新的花样：既有“逝者”对“生者”、“后人”对“前人”等这样的各重复一字的两个词语的对偶，还出现了各重复一字的三个词语的对偶。这样的句型，读起来有一波三折之感。这样的句型，古人的诗里好像并不多见，而在对联里常见，如明陈继儒的“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上云卷云舒。”如清彭元瑞的“何物动人，二月杏花八月桂；有谁催我，三更灯火五更鸡。”贺敬之借鉴对联的这种独特形式而加以改造和运用，且已形成了“燎原星火万家灯（119页）”之势。

　　六、意到“止”时又升华

　　南宋陆游的“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告诉我：“车到山前必有路，”“人到绝处能逢生。”贺敬之的新古体诗作证明了这点。他常常跳出约定俗成的观念和思维，向更高的高度进军，这是他的新古体诗吸引人的重要法宝之一。当我被诸葛亮“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崇高精神所感动时，当我明知道谷子专家李东辉“斯人已去”时，贺敬之却出乎意料地说：“死而不已，斯人未去（582页）”。为何会“死而不已”？显然是指李东辉的精神不死，将被后人传承下去；为何会“斯人未去”？这显然又是李东辉人格人品业绩的“风范永存，音容宛在”，即臧克家《有的人》之意。当年，诗仙李白站在武汉蛇山上，芳草凄凄鹦鹉洲、波涛滚滚长江水的大美让他诗兴大发；不料，“崔颢题诗在头上”，又让他生发出“眼前有景道不得”的惆怅。同样因文而名的岳阳楼是否也遇到了类似的情况？回答是肯定的，但这却不是贺敬之。他想的是“浩浩洞庭催来者，”呼唤的是“岳阳楼上待新辞。（146页）”好一个“催来者”，好一个“待新辞”，言有尽而意无穷，没有具体说应该做什么、怎么做而启迪人们应该去做什么、怎么做。这就是贺诗的魅力。

　　七、古诗迈步登“楼梯”

　　　　在“噔，噔，噔”的富有节奏的“楼梯”上，我曾沐浴在妩媚的“……春风。/秋雨。/晨雾。/夕阳。……（《卷1》308页）”里，我曾驰骋在壮阔的“五月——/麦浪。/八月——/海浪。/桃花——/南方。/雪花——/北方。……（《卷1》309页）”里，我曾被“无边的大海波涛汹涌……/啊，无边的/大海/波涛/汹涌——（《卷1》219页）”所震撼，也曾被“生活的浪花在滚滚沸腾……/啊，生活的/浪花/在滚滚/沸腾！（《卷1》219页）”所激励……那是贺敬之在新诗创作中创造的楼梯式著名诗句。如今，我又看见他站在新古体诗的“楼梯”上《咏南湖船》，高唱“心船歌”，感受他“未负/红色盘古/创世大任，/久葆/东方‘安泰’/‘地子’本色（585页）”的霜重色浓的忠贞，领悟他《题赠陕西省博物馆》中“信无疑，/步无懈；/信河清有日，/归燕终报捷（587页）”的老而弥坚的执着，学习他“向‘四化’进军/当临秦坑/阅兵马之战阵，/朝高峰攀登/当上岐山/追九天之凤鸣（557页）”的老骥伏枥的振奋！我想，大概主要是由于新诗用字相对宽松而古体诗用字相对严谨的原因吧，如果说在新诗里，贺敬之的“楼梯式”诗句在豪迈中多给人以悠扬，那么，在新古体诗里，他的“楼梯式”诗句则在豪迈中更给人以铿锵。

　　　　地球上最伟大的发明是什么？人类。人类最伟大的发明是什么？文字。文字中最璀璨的王冠是什么？汉字。我佩服老乡仓颉的智慧，创造出了世界上最美妙的文字——汉字。汉字需要知音，贺敬之就是汉字的知音。当古老的汉字遇到贺敬之，也像他那样“夕阳翻作朝阳升”“倒转花甲成甲花”了，显示出旺盛的生机与活力！

　　注：除专门注明外，文中括弧里的页码均指《贺敬之文集·新古体诗书卷》（《卷2》）。本文以“诗艺着您的诗艺”为题载于2014年《诗词月刊》第6期；后，进行修改、增加和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