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隐咏史诗的特点

扬之水

李商隐咏史诗的特点

　　 李商隐的诗以精粹的语言、秾丽的色彩、沉郁的情感、朦胧的意境，在晚唐诗坛上独树一帜，被誉为中国古典诗歌的一朵奇葩。
　　李商隐的咏史诗，是其诗作中具有独特成就的一个部分。这些诗歌通过对历史事件、历史人物的描绘和评述，反映出作者对前代史实的观点和看法，抒发了作者的思想感情。概括李商隐的咏史诗，基本上有以下四个特点：
　　 一，丰富、凝重的历史形象
　　李商隐咏史诗的一个非常突出特色，是具有丰富的历史形象，并且在历史形象的选择和塑造方面，颇能见出作者匠心独具的锤炼，给人一种凝重的感觉。
　　“玄武湖中玉漏催，鸡鸣埭口绣襦回。谁言琼树朝朝见，不及金莲步步来。敌国军营漂木秭，前朝神庙锁烟煤。满宫学士皆颜色，江令当年只费才。” (《南朝》[玄武湖中])
　　这首咏史诗展现了几位南朝君王，尤其是陈后主荒淫误国的场景，寄寓了作者对昏君的愤懑和哀叹。诗的首句，用“玄武湖”的形象写宋事。因为玄武湖命名于宋文帝元嘉年间，所以作者在此加之以计时的“玉漏”，表明宋朝盛况匆匆。第二句用鸡鸣埭口的锦绣短袄写齐事。因齐武帝常携宫女游幸琅琊域，一行人早晨出发，到湖北埭时鸡始鸣，所以称为“鸡鸣埭”。颔联巧妙地将陈后主的艳曲“琼树朝朝”与齐废帝的“杰作”“金莲步步”作对比，揭示了两位昏君的面目。颈联，一面是隋朝迭舰伐陈，满江“漂木秭”的气势，一面是太庙为烟尘所封，国势岌岌可危的陈朝，两组形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尾联用满宫美女“学士”和狎客江总的形象，概括出陈后主及其侍臣沉缅女色的情形。
　　作者在《南朝》一诗中选择了众多的历史形象，展现历史的画卷，指点历史的盛衰，每个形象，都倾注着作者的思想感情。类似的情况，在李商隐的咏史诗中是很常见的。
　　 二，新颖的角度、巧妙的构思
　　这是李商隐咏史诗的又一个特色。由于史实的稳定性，构思和角度对咏史诗艺术上的创新和成功影响较大，能见出作者的用心和功力。李商隐咏史具有丰富、凝重的艺术形象，也许与这一特色不无关系。借古讽今，集中地批判了统治者的荒淫、愚昧、无能。《隋宫》借隋炀帝亡国的教训，为唐末帝王敲起警钟。首联写隋炀帝放着都城的宫殿不用，却要把“芜城”(隋时的江都)作为帝都。颔联是推测之辞。用象征帝王之相的“日角”代表李渊，说：如果隋的天下不归唐所有，炀帝的龙舟，大概已走遍天涯了。颈联又回到现实。隋炀帝曾在东都大征萤火以取乐，如今，这儿的腐草再也不生萤火，只剩下一派“垂杨暮鸦”的凄惨景象。尾联又是推测之辞。隋炀帝若于地下相逢陈后主，难道还要再听一次艳曲《玉树后庭花》吗?诗作者没有直接鞭挞隋炀帝，除了第一联，其余都没有直接写隋事。但作者从唐朝的角度，用回顾的方式，揉合隋“锦帆天涯” 的昨天和“垂杨暮鸦”的今天，以完整而又巧妙的构思，概括出隋朝灭亡的原因。颔联与尾联，分别在首联与颈联的基础上推测。这里用严肃认真的口气去描绘荒谬的事，是辛辣的讽刺。最后一联有个问句。就换一种方式，改一个角度来谈，它有助于产生灵活多变的艺术效果，造成情绪上的跌宕。李商隐的咏史诗中，这样的问句约有三分之一，这大概也能成为李商隐善用新颖角度的一例吧。
　　《瑶池》借周穆王讽刺唐代皇帝求仙：“”瑶池阿母绮窗开，黄竹歌声动地哀．八骏日行三万里，穆王何事不重来？”
　　据《穆天子传》记载，周穆王有八匹骏马，载着他西游至昆仑山，遇到西王母。西王母在瑶池宴请他，临别的时候作了一首歌，最后两句说：“将(愿)子母死，尚能复来。”周穆王作歌回答说，三年后一定再来。还有一次，周穆王经过黄竹，天气很冷，遇到很多受冻的人，他就作了三章《黄竹歌》表示哀怜。首句写住在瑶池的西王母敞开雕着花纹的窗户，在等待周穆王重来：“瑶池阿母绮窗开”，据《汉武帝内传》记载，西王母又称玄都阿母。第二句：“黄竹歌声动地哀”，是说西王母并没有看到周穆王，却只听到《黄竹歌》的悲袁的歌声。第三句和第四句：“八骏日行三万里，穆王何事不重来?”是暗示周穆王已经死了，不能再来了，传说西王母那里有蟠桃，只要吃一个就可以长生不老。周穆王赴过瑶池宴，吃过她的万岁冰桃，约好再来，可还是不免一死。这就很巧妙地警告并讽刺了那些妄想求仙和长生不老的人。李商隐写这首诗是有针对性的，中晚唐的几个皇帝都妄想长生不老，宪宗，穆宗、文宗、武宗莫不服丹，穆宗因此致命，文宗为了用小儿心肝合药，闹得长安满城风雨，人心惶惶，这诗就是讽刺这种现象的。

　　这一特点，还可以从《王昭君》、《曼倩辞》、《四皓庙》等诗中看到。
　　 三，咏史、咏怀的紧密结合
　　在咏史诗中，除直接表现历史的咏史部分，也常有作者评议历史的咏怀部分。李商隐的咏史诗，咏史和咏怀在历史形象中常被融为一体，结合得非常紧密。他多以历史形象的选择和组合，用历史画卷本身，体现自己的见解，咏怀往往被融入咏史。即使是一些夹叙夹议的诗句，其中用以评点的词语，也是建立在历史形象的基础上。如《南朝》[玄武湖中]“谁言琼树朝朝见，不及金莲步步来?”一联。“谁言”与“不及”就是通过建立“琼树朝朝”、“金莲步步”两个形象的联系，说明作者的观点。至于这首诗中的另一联：“敌国军营漂木秭，前朝神庙锁烟煤”就完全是用形象说话了。
　　李商隐的咏史诗中，直抒胸臆的史论式的作品是不多的。即使在这有限的几首诗中，作者仍然借历史形象，表达自己的见解。
　　如《览古》：“莫恃金汤忽太平，草间霜露古今情。空糊赖壤真何益？欲举黄旗竟未成。长乐瓦飞随水逝，景阳钟堕失天明。回头一吊箕山客，始信逃尧不为名。”诗的首尾两句交代了诗的主题：不要坐享祖上留下的江山而无所作为，创业不容易，守业更不容易，所以“箕山客”许由逃避尧让给他的江山，并不是考虑到“名”的问题。为了说明这一见解，作者用了四组历史形象。用终成灰烬的“糊赖壤以飞文”(鲍照《芜城赋》)的形象，说明奢华难留盛世，用终不能拥有天下但拥有“紫盖黄旗”之兆的东吴，说明命运也难助功成。至于长乐宫瓦飞，景阳楼钟堕的荒凉景象，则象征着可悲而又难以挽回的下场。
　　李商隐咏史诗中那些丰富的历史形象，是咏史的成功，更是咏怀的成功，咏史和咏怀被紧密结合在一起。

　　 四，讽刺与哀叹
　　李商隐咏史诗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借咏前朝帝王之事，针砭当朝帝王的那部分作品。这部分作品几占其全部咏史诗的一半，并集中体现出其咏史诗的主要特色。另外，这部分作品还具有作者其它诗作所没有的犀利、辛辣的讽刺笔调。
　　如《马嵬二首》之一有这样的诗句：“未免被他褒女笑，只教天子暂蒙尘。” 李商隐在这里用马嵬兵变挖苦道：杨贵妃难免被褒姒所嘲笑，因为她还不能像“褒女”那样让天子丧命，只是让玄宗暂时出奔而已。
　　如果把那些犀利、辛辣的诗句与全诗乃至李商隐的一生联系起来看，可以发现李商隐在讽刺“海外徒闻更九州，他生未卜此生休。空闻虎旅鸣宵拆，无复鸡人报晓筹。此日六军同驻马，当时七夕笑牵牛。如何四纪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 (《马嵬二首》之二)
　　诗的三、四两联用马嵬坡前军士立马不前，诛杨氏兄妹，与唐明皇、杨贵妃厮守时嘲笑牵牛不得跟织女团聚作对比;用被迫下令将宠妃缢死的天子，与有白头偕老之妻的平常百姓作对比，讽意十分明显，也有一丝哀怨。首联中一个“徒”字，一个“休”字，更将伤感流霹无疑：那些“七夕笑牵牛”的美梦，“四纪为天子”的盛况，已一去不复返了，所剩的只是“未卜”的“他生”和“已休”的“此生”。海外九州，渺茫难期，眼前奔蜀的玄宗只能听到禁军巡逻的梆声，再也没有宫中的报晓“鸡人”了。此诗是对安史之乱后唐王朝的哀叹，如只用讽刺来概括其特色，恐怕是不够的。
　　《贾生》：“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伦。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贾谊是汉文帝时的一位政治家和文学家。他曾提出许多具有远见卓识的政治主张，触犯了当权的大臣，被放逐到长沙。几年以后又被召回长安，汉文帝在来央宫的正殿宣室接见他，却只问他鬼神的本源，根本没有谈到国计民生的问题，贾谊讲得头头是道，讲到深夜，文帝听得入神了，不知不觉地向前移动靠近贾谊。这首诗是就这件事发议论，并表示感慨。第一句“宜室求贤访逐臣”的“逐臣”就是指贾谊。第二句“贾生才调更无论”，是称赞贾谊的才能和见解投有人能和他相比。第三、四句：“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是说对这样一个有才能的人，却只向他询问无关国计民生的鬼神之事，实在是太可怜了。
　　李商隐生活的晚唐，已是日薄西山积重难返。作为一个有抱负的封建文人，李商隐对社会始终是关注的。他痛恨危害唐王朝的藩镇割据，宦官专权，把振兴唐王朝的希望寄托在帝王身上，但现实破灭了他的理想。
　　李商隐的一生，经历了宪、穆、敬、文、武、宜六朝，且不说奢侈放纵、受制宦官的穆宗和敬宗，即使是较有作为的文宗与武宗也没落个好下场，更不用说再振唐王朝了。李商隐的咏史诗中，虽也能看到对当朝帝王误国行为的讽刺，更多的却是对帝王和社会前途的哀叹：“运去不逢青海马，力穷难拔蜀山蛇” (《咏史》[历览前贤])。这首为文宗而作的诗，以青海马比人杰，以蜀山蛇比种种危害国家的因素，感叹既无人杰佐朝政，又有难以克服的重重矛盾，前途可悲。失望和迷茫使李商隐发出了“大钧运群有，难以一理推。顾于冥冥内，为问秉者谁 ? ” (《井泥四十韵》)的责问，反映出作者矛盾、痛苦的心情，自恃才华的李商隐，终生沉沦下僚。受知令狐，就婚王氏，又使他无意中被卷入了晚唐那场激烈的牛李党争，成了党争夹缝中的受害者。不幸的遭遇，使李商隐有更多的机会了解社会，同时，也在咏史诗中留下了相当一部分自叹身世以怀才不遇为主要内容的作品。如《宋玉》、《东阿王》等。
　　这类作品，哀叹的成份就更多了。
　　没有前途的晚唐王朝，不幸的个人遭遇，使李商隐用讽刺和哀叹唱出了他希望和失望的复杂情感，反映出作者的理想、才华同没落王朝的矛盾。

扬之水

通过对历史事件、历史人物的描绘和评述，反映出作者对前代史实的观点和看法，抒发了作者的思想感情。

扬之水

具有丰富的历史形象，并且在历史形象的选择和塑造方面，颇能见出作者匠心独具的锤炼，给人一种凝重的感觉。

扬之水

玄武湖中玉漏催，鸡鸣埭口绣襦回。
谁言琼树朝朝见，不及金莲步步来。
敌国军营漂木秭，前朝神庙锁烟煤。
满宫学士皆颜色，江令当年只费才。
——《南朝》

扬之水

李商隐咏史具有丰富、凝重的艺术形象，也许与这一特色不无关系。借古讽今，集中地批判了统治者的荒淫、愚昧、无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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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商隐的咏史诗，咏史和咏怀在历史形象中常被融为一体，结合得非常紧密。他多以历史形象的选择和组合，用历史画卷本身，体现自己的见解，咏怀往往被融入咏史。即使是一些夹叙夹议的诗句，其中用以评点的词语，也是建立在历史形象的基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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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商隐咏史诗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借咏前朝帝王之事，针砭当朝帝王的那部分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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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前途的晚唐王朝，不幸的个人遭遇，使李商隐用讽刺和哀叹唱出了他希望和失望的复杂情感，反映出作者的理想、才华同没落王朝的矛盾。

张庆东字恕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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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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