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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0-25 1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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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云史晚年作《天山曲》,浑非江湖庙堂之忧,已隐具希腊精神。“当年助顺辟蒿莱,别有降王壁垒开。一骑香尘烽火熄,明驼轻载美人来。沙场风压貂裘重,阵云满地衣香冻。祁连山月远相随,恸哭爷娘走相送。琵琶凄绝一声声,大雪纷纷上马行。一拍哀笳双泪落,可怜胡语不分明。王头饮器献天子,妾心古井从今始。何难一死报君恩,欲报君恩不能死。”纯是现代意识。金仲荪剧作《文姬归汉》立意略同。云史早岁尚有《檀青引》,体制、气魄稍逊《天山曲》,主体意识则远自不如。
丘逢甲题黄遵宪天问楼联:“陆沈欲借舟权住,天问翻无壁受呵”,真古今第一伤心语、第一愤慨语也。殆由血书,字字皆碧。
丘逢甲诗如程长庚,黄钟大吕,振聋发聩;陈三立诗如谭鑫培,抑郁悲凉,凄怀感怆。昔程长庚谓谭鑫培:“我死后,子必独步,然子为亡国之音也。”散原诗亦所谓亡国之音哀以思者,然自不失风雅之正。较诸沧海,毕竟未易轩轾耳。
或问余何以能致诗人,应曰:“好色而淫,与民同之焉尔。”
今日之西方诗论尚复义、陌生化,以为独得之密,不知吾国古诗托比兴于香草美人、炼奇句于平常语外,并与之隐合;又西方自S•艾略特以来,倡言文化入诗,以为超前,不知吾国之诗人未有不学者也。
易得郁达夫之清丽,难得郁达夫之清臒。恰如赏兰者众,赏菊者稀。有能味郁达夫之清臒者,不徒知郁达夫矣,更足与论黄仲则。
史笔为诗,祇在援入苍茫正大之气,倘以诗纪史,本末淆矣。人境庐集多罹此病。余所以崇仙根而抑公度也。
诗道所重惟在贵己。贵己之说,倡自杨子,实吾国思想最具光彩者。贵己则自我充盈,元胎斯具,气格乃生,终至沛然广大,无往而不利。词遒笔健之夫,气格或可仰而仅至;若夫元胎,赤子也,婴孩也,苟非自我,孰足成之?黄公度大篇富气格而乏元胎,消息请于此中探寻。
世间一切第一等诗词,情感必具个人化、超越性之色彩,初与社会集体无涉,故奉命文学鲜有足称。诗人自当悲悯人群,要须是悲悯人群之个人,当谨守自我,固藏元胎,慎不可走泄。罗膺中庸《国立西南联合大学校歌》:“万里长征,辞却了、五朝宫阙。暂驻足、衡山湘水,又成离别。绝徼移栽桢干质,九州遍洒黎元血。尽笳吹,弦诵在山城,情弥切。 千秋耻,终当雪;中兴业,须人杰。便一成三户,壮怀难折。多难殷忧祈国运,动心忍性希前哲。待驱除倭虏复神京,还燕碣。”(调寄《满江红》)虽奉命文学,而“始叹南迁流离之苦辛,中颂师生不屈之北志,终寄最后胜利之期望”(冯友兰评语),词意警拔,寄托幽微者,正坐元胎在焉。当彼之时,个人之追求、自我之追求、之理想,亦为全中国、全中华民族之追求、之理想,故能守藏自我,葆其元胎。苟非其人,苟非其时,则不能成此绝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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