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边的搏杀 吴 颖 故事发生在江南一个小镇上。
一个夏天的黄昏,一条三尺多长的灰蛇,无声无息地爬上河边的一棵老柳树,盘踞在探向河面的一个枝桠上。它昂起三角形的头颅,目光像冰一样冷。
老柳树附近有一片荒草没膝的废墟,这片废墟的深处居住着一只年轻的黄鼠狼,灰蛇等待的正是这只黄鼠狼。
蛇是不敢向黄鼠狼挑战的,黄鼠狼闪电般的敏捷使蛇难以招架。这条蛇敢于这么近距离地窥视对手,是因为它占据了有利地形。如果黄鼠狼发现灰蛇,爬上树时,灰蛇可以在对手到达树枝时松开身体,掉下河去。在水里,蛇反而比黄鼠狼灵活得多,可以反过来向对手发起攻击。这条灰蛇毒得不得了,再强壮的对手也会在被它咬过几分钟后,中毒而死。
月色很好,灰蛇在树枝上居高临下,可以看到废墟的全部。它的眼珠转动着,丫状的信子吸吐着,耐心地等待着一顿美味晚餐。它断定那头爱动的黄鼠狼在这么美妙的夜晚一定会离穴出猎的。
果然,黄鼠狼出现了,它从草丛中小心地探出脑袋,转动了一会,然后一动不动地“定格”在那里。它的耳朵在谛听细微的声息,鼻子在分辨空气里的气味。灰蛇处于下风处,黄鼠狼是难于嗅到蛇的气味的。
在确定平安无事之后,黄鼠狼走出草丛,沿着河岸一阵疾走,最后回头望了一眼,消失在成熟的麦田里。这种季节,田鼠出洞觅食的时间很长,面对田野里这么多可口的麦穗,它们高兴得不得了。
灰蛇见时机已经到来,它灵活地下了树,径直溜进了黄鼠狼的洞穴。这样乘虚打劫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它熟门熟路地从主洞折向一个支洞,进入了黄鼠狼的活食储藏室。这里有不少没了四脚的田鼠,一只比一只肥胖可口。
在食物富富的季节,黄鼠狼常常用这种方法在洞里养一些田鼠。没了脚,田鼠是没法逃脱的。到了缺乏食物的季节,黄鼠狼不出门照样能吃到新鲜的肉食。
灰蛇吞吃了几只田鼠,退出洞来,顺路去河里洗了个澡,然后才心满意足地打道回府,游进自己的洞穴睡觉去了。
过了一会儿,黄鼠狼叼着一只田鼠回来了,没进洞就嗅到了灰蛇留下的气味,知道家里又遭窃了。它进洞检查一遍,然后出洞循着灰蛇的气味追踪到河边,蛇的气味在河边消失了。狡猾的灰蛇每一回都用泅水的方法掩盖自己的踪迹,它知道对手的嗅觉是非常出色的。
黄鼠狼曾看到过灰蛇,它恨透了这个打家劫舍的恶棍。一般情况下,黄鼠狼对蛇类常常采取不理睬的态度,除非在非常饥饿时才会冒险对蛇发起进攻。
这头年轻的黄鼠狼决心惩罚这条可恶的灰蛇,要不然,它还会有安生的日子吗?
从这一天开始,黄鼠狼就用心地寻找着惩处灰蛇的时机。
老奸巨猾的灰蛇好多天再没来过,它知道黄鼠狼是报复心理极强的动物,灰蛇的洞穴和废墟隔着一条河,不过河,它也可以找到食物。它常去的地方是村头的一个鸡窝,新鲜鸡蛋的滋味不错,不过,偷鸡蛋必须得白天去,人类不会让鸡蛋在鸡窝里过夜的,白天活动对灰蛇来说也没多大困难。
去鸡窝的那条路有很好的掩护物,不会被人看见的。除了视觉,人类的嗅觉、听觉都没什么可怕的,简直迟钝得可笑。
这天晌午时分,灰蛇又出发去鸡窝,轻松得就像去赴宴。
黄鼠狼就在这时紧紧盯上了灰蛇,黄鼠狼敢在大白天渡河而来,这一点是灰蛇万万想不到的。
灰蛇穿过竹篱、穿过蔷薇丛,到了鸡窝的背后。它环视了一下周围,看有没有危险,院子里没有人,几只母鸡在柴垛那儿觅食。它熟门熟路地通过一个“气窗”进了鸡窝,只把尾稍留在外边。蛇的尾梢可以感受到细微的震动,蛇在进入陌生洞穴时,常常把尾梢留在外边“放哨”。鸡窝里有两个蛋,一个白的,另一个隐隐显出些粉红。它先把白蛋含在口中,昂起头,一甩头把蛋敲在一个砖角上。蛋在它口中碎了,凉凉的蛋白和蛋黄就自动缓缓流进了它的肚子里。蛇吃东西都是囫囵吞的,只有在吃鸡蛋时才用这种方式。另一个鸡蛋很快也进了它的肚子。这个鸡蛋还是温热的,看来是刚生下不久。
吃完蛋,它把留在外边的尾梢收回,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然后转过身体,把头探出“气窗”,它又要打道回府了。
这时候,黄鼠狼趴在一棵枝叶繁茂的树上,灰蛇的举动都在它的监视之下。刚才灰蛇爬进鸡窝到一半时,是黄鼠狼发动袭击的最好时机,那时灰蛇前半身在“气窗”内,一时回不过头来。黄鼠狼知道这一点,却又不得不放弃这个时机,因为只要它一出现在院子里,那群母鸡立刻会大惊小怪地呼叫起来,黄鼠狼到鸡窝边的目的就怎么也说不清了。
灰蛇幽灵一样地钻出篱笆,沿着水沟向田野缓缓而行,它还想顺便逮一只青蛙换换口味。可它马上又改变了主意,因为它已发现了跟踪在后的黄鼠狼。
灰蛇改变了方向,很快向河的方向爬去。它的洞穴就在河边,只要进了洞,黄鼠狼就对它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当灰蛇到了河边时,它又改变了进洞的主意,它并不进洞,而是在河边徘徊着。它想把黄鼠狼引下水去,然后来个反守为攻。
黄鼠狼却不露面,这使灰蛇大为扫兴。
其实,黄鼠狼早就看穿了灰蛇的诡计,它潜伏在一个麦垛上,耐心地等待着灰蛇进洞的进攻时机。“我要等到灰蛇上半身进洞,下半身露在洞外的那一刻才发起致命一击。”
随着时间的推移,灰蛇感到有点不对劲了,它得赶紧摆脱危险,它终于向洞穴爬去。
黄鼠狼悄悄收拢后腿,准备出击。它已经看清了蛇的洞口,到时只要两次腾跃,它就能到达洞口,成功已经有了把握。
黄鼠狼还是低估了灰蛇的阴险了。
灰蛇到了洞口,却不进洞,下半部身体在洞口盘成一个圈。上半部身体竖起来,左右前后摇摆起来,丫状的信子吞吞吐吐,闪烁着不可捉摸的毒液。灰蛇这么做不但是一种精神威慑,而且还是一个疑阵。它知道黄鼠狼就埋伏在附近,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出现在身边。它这么做是要把对手的注意力吸引到它的头部,同时,它的尾巴已悄悄滑进了它的洞穴。盘踞在洞口的灰色圈儿在逐渐地收缩。
黄鼠狼发觉了,知道再也等不到预期的战机了,就一跃到了灰蛇的面前。
灰蛇嘶叫了一声,形成一个进攻的最佳姿势。
黄鼠狼打了个喷嚏,围着灰蛇转了几圈,灰蛇转动身体,保持正面对敌的姿势。黄鼠狼的动作越来越快,灰蛇怎么也跟不上趟了,这时黄鼠狼张开尖嘴向对手扑去,灰蛇也不甘示弱地向对手扑去。黄鼠狼却在进攻的半途中,突然变换了出击方向,闪到了灰蛇的左边。灰蛇急忙调整体态,可对手又闪到了它的右边,黄鼠狼变换着节奏,变幻莫测。灰蛇觉得头颈发硬,眼花缭乱,再也跟不上对手了。这时,黄鼠狼又使出了它们种族的独特武器,放了一连串的臭屁。这种具有恫吓性的声音和直刺肺腑的强烈气味,使灰蛇目眩神迷。
灰蛇决定冒险撤离——缩进洞去。可是,它吓了一跳,在紧张的应对过程中,随着身体的扑仰翻滚,原先滑进洞穴的身体已经在不知不觉间退到了地面。在对手眼皮下完成进洞的全部过程是不可能的。啊,完了!
是的,生死攸关的时刻已经到来了。黄鼠狼腾空而起,越过蛇头,在空中作了一个漂亮的翻滚动作,曲着的后腿在一个树桩上猛地一蹬,它便成了一支箭,从背后向灰蛇的要害部位扑去。
在这最关键的一瞬间,有一股力量从侧面飞来,把黄鼠狼狠狠地推开了。
它重重地摔倒在地,觉得有一种冰凉的东西贯穿了它的胸腔。立刻,那种冰凉又变成了一束焦灼的火,它抬起头来,看见远处的人和人手里的枪。
它明白了。它觉得剧痛在消失,身体如烟一般飘渺。
灰蛇盘踞的地方要低一些,人在远处是看不见的。灰蛇就乘这个时机慌忙钻进洞去,头进洞了,颈进洞了……
就在这时,垂死的黄鼠狼汇聚了全部的力量,爬起来一扑,狠狠地咬住了灰蛇的身体。
灰蛇只得退出洞来,疯狂地咬了黄鼠狼一口,把毒牙和全部毒液一齐射进对手的身体。
黄鼠狼已经死了,但它的牙却死死咬着灰蛇再不肯松开了。
灰蛇撕咬、翻滚,就是无法摆脱,只得拖着黄鼠狼的尸体游过河去。
背枪的人找不到猎物,只得回去了。
灰蛇拖着仇者的尸体上了岸,残暴地一条一条撕掉了尸体上的皮肉,最后只剩下一具白骨。但灰蛇再也无法挣脱黄鼠狼死死咬紧的冰凉彻骨的牙关。这是黄鼠狼的尸骨,也是黄鼠狼复仇的意志和冲天的冤魂!
灰蛇在暮色里绝望地喘息着,等待它的,只有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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