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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填辞制曲必须依谱而作,而不可临摹元人某作品的平仄来作,孤例除外。依谱,首先必须按选择传统的、由曲家审定的曲谱。然而再好的曲谱也会有疏漏,也会因个人审美不同,其取舍也有所偏好。与唐诗宋词不同的是,很多元代散曲都有音谱可唱。这些音谱主要保存在《九宫大成南北词宫谱》中。音乐家孙玄龄先生经过多年悉心研究从中摘取,将公尺谱译成简谱,编订了《元人散曲音乐》一书。
在创作实践中,如果我们用元人某些曲作文字平仄之特例,来否定曲谱格律之通例,那么大多数元曲曲谱都可以被否定。也就是说,任何曲谱的格律都不能完全符合所有的同调作品的字调。以【中吕山坡羊】为例,以下简称【山坡羊】,我们可以选出元人的作品曲辞的字调,来否定任何【山坡羊】曲谱的任一字的格律。这样一来曲谱就不复存在。【山坡羊】第一、二句定格八字与后出曲谱不一致的,我们至少可以找到以下例证。
第一字,宋方壶《 道情》“布袍粗袜,山间林下”;
第二字、第五字,赵善庆 《燕子》“来世春社,去时秋社”;
第三字,张可久《酒友》“刘伶不戒,灵均休怪”;
第四字,韵脚,张养浩《渑池怀古》“秦如狼虎,赵如豚鼠”;
第五字,乔吉《冬日写怀》“冬寒前后,雪晴时候”;
第六字,张养浩《未央怀古》“三杰当日,俱会此地”;
第七字,曾瑞《妓怨》“春花秋月,歌台舞榭”;
第八字,韵脚,张养浩《渑池怀古》“秦如狼虎,赵如豚鼠”。
有关【山坡羊】第一、二句字调,笔者作过粗略统计分析,古人对韵脚要求严格,逢双字、顿处要求较严格,逢单字处较宽松,这大概与作诗的一三五不论的影响有关。
第一字平声为97%,上声2%,去声1%;
第二字平声为97%,上声1%,去声2%;
第三字平声为86%,上声11%,去声3%;
第四字韵脚,平声无,上声1%,去声99;
第五字平声为91%,上声2%,去声7%;
第六字平声为98%,上声1%,去声1%;
第七字平声为84%,上声13%,去声4%;
第八字韵脚,平声无,上声1%,去声99%。
【山坡羊】第一句第一个字,用平、上、去的例子都有,曲谱要想包容所有作品,就必须定为平仄不拘“十”;
第一句第二个字,用平、去的例子也都有,曲谱要想包容所有的作品,也必须定为平仄不拘“十”;
第一句第三个字,用平、上、去的例子也都有,曲谱要想包容所有的作品,也必须定为平仄不拘“十”;
第一句第四个字,用上、去的例子也都有,曲谱要想包容所有的作品,也必须审定为平仄不拘“仄”。
其结果就是【山坡羊】的第一句四个字的格律都应该审定为平仄不拘:“十十十仄”。如法炮制,【山坡羊】43个字中的格律,绝大多都成了平仄不拘,因此也就无格律而言。
元曲曲谱的格律是由其曲调的旋律决定的。【山坡羊】煞,两个三字句首字的音乐旋律是上扬的,因此格律以阳平为好,阴平次之,上声也可以接受。但不宜选用去声字。不管作者用什么声调的字,在这里都必须唱作阳平、升调。因此周德清说【山坡羊】的结句为平去平,“平去上属第二着”。因为,在元代上声的读音和平声的读音很接近,所以曲家也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选择以上代平。
宋方壶[元]【中吕山坡羊】道情 “ 青山相待,白云相爱,梦不到紫罗袍共黄金带。一茅斋,野花开。管甚谁家兴废谁成败,陋巷箪瓢亦乐哉。贫,气不改;达,志不改”。
上面例曲的煞,两个三字句的首字,依照乐谱都必须改变字调来适应曲调,唱成:“贫,其不改;达,直不改”。
元曲是先有的作品,后定格律文字谱、四声谱。在曲谱出现的前后,都有与曲谱不完全符合的作品,究其缘由也是多种多样的。
其一,作者率性而为,特意强调作品的个性、意境,忽视了格律。
其二,曲调在流行中可能略有变化,曲辞字调也随之变化。
其三,审音定律、取舍不同。
已故台北大学教授郑骞《北曲新谱》审定【山坡羊】的煞为:“十去平(可上)”,这里的“十”,不应包括去声字。如果此处“十”,选用了去声字,不仅与音乐旋律趋向不符,而且和其相连的下一个去声字构成“去去”连用,这也不符古人曲律的要求。元人翻调制曲大多依据依声填词的方法来作,依声填词就会在平仄上略有差异,因此,为了规范乐府的创作,周德清第一个审定了乐府的文字谱。元曲语言的字调有自己的特色,这就是平上声为一类,去声独为一类。因此制曲必须慎用去声。
周德清审定的【山坡羊】正格,张可久的《春睡》:“云松螺髻,香温鸳被,掩春闺一觉伤春睡。柳花飞,小琼姬,一片声雪下呈祥瑞,把团圆梦儿生唤起,谁,不做美;呸,却是你”(此调由张玉来教授校订)。周氏评曰:“意度平仄具好,只欠对耳”。由此可知,其后流行的【山坡羊】曲调和该谱略有不同。
不少曲友提出一个相同的问题,为什么后出的【山坡羊】曲谱,如朱权的《太和正音谱》,与周德清的【山坡羊】定格不一致?有的学者说,周德清和朱权听到的曲调略有差异。就此调而言,这个结论值得商榷。元以后流行的曲谱,基本上是参照朱权的《太和正音谱》增删而来。既然周氏、朱氏二人审定曲谱的歌词都来自同一位作者---张可久,而同一位作者用同一个曲调填辞,怎么会是两个略有差异的曲调呢?其曲辞格律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差异呢?笔者认为,这就是审音定律取舍的不同造成的结果。纵观张可久现存的全部【山坡羊】,《春睡》是唯一一只与后出的曲谱不一致的曲子。这也说明,前人“依声填词”,这个声,对绝大多数填辞者来说,不是曲调之声,而是曲辞四声之声。依据曲辞四声填辞,要比依据曲调旋律填辞容易的得多。相比较而言,依据曲谱填辞更加方便,与音乐也更加和谐。虽然散曲与音乐渐行渐远,但专家学者仍把它视为合乐文学,合乐是散曲的最根本的特质。
曲谱,不仅是填词的唯一根据,也是订谱的唯一根据。作家根据曲谱填词后,曲词之平仄、阴阳、清浊未必与乐谱旋律完全和谐,乐家还必须根据曲词重新订谱,俗称打谱。这就是我们今天看到的元人同调散曲、元人散曲的同调音乐不尽相同的根本原因。俗话说得好,有规则就有例外。有的古代乐家为了追求歌曲的个性化,也会根据新填的曲词,抛开原来固有的音乐重新谱曲。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今天看到的同一曲牌,会有多个乐谱存世。
以上说的是元人北曲,是从理论上来认识元曲的格律问题,但就实际创作而言,如果意境好,个别字出律,只要唱不倒字,也可接受。另外,如果过度解读化文为乐,曲的格律也就不复存在。
(楚山孤云草于二零一三年十一月,即日修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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