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社四年暮春,群贤毕至,潇洒磊落,诗风渐振。是时群内论诗,畅言豪辩,正始之音复闻,往圣绝学斯继。 某日,余观微信朋友圈,有北称大家者,其诗备受众人推崇。余甚奇之,粗览一二。见其诗句法凌乱,参差不齐,粗鄙不堪,恶俗扑面,而唐社中多子极称之,予诧且忧。因诉于群中。 余慨然曰:“我侪须少作,如此君多产,废品亦多”。杨雪窗曰:“不多,焉足称大家?若苏黄李杜,唯留数篇,焉能树其帜?”散木复左袒大家曰:“其诗尚有可取之处,子不见其巧乎?”余应之曰:“诗不贵多与巧,贵工。求多而漫构,不过赘冗。求巧而笔力不逮,则瑕瑜互见”。多人追问,余舌战甚力。凤凰山人笑曰:“长沙岂好辩哉?不得已也。天下滔滔皆是,奈何奈何。” 余本林野之人,读书不勤,天生愚钝,诗遵古人而不苟作,虽疑夫“诗贵多作”之论,亦不敢多言。试论所谓诗之“巧”。余复周览大家之诗,实不知其巧在何处。轻佻,油滑,笨拙之痕,目不暇接。如“斗妖无胆兼无识,整治徒儿有紧箍”句直白无力,“恨未投胎时尚世,会调情是好男人”句庸俗不堪,“梦好难追罗曼蒂,情深可上吉尼斯”句大伤风调,“公司债务多于虱,领导人情薄似沙”句索然无味,“小窗人对初弦月,高树风吟仲夏诗”、“残月忽收千树白,朝晖又送一屡金”等联生硬呆滞,“今夕倾城放花炮,几时寰宇息干戈”句练句尚浅,“梦片情丝皆导体,书生自笑绝缘难”、“酒吧灯闪星星火,歌手香摇滚滚风”句刻意翻新而失真,“汗向五千年洒去,风从九万里吹来”泛吹嘘风云。诗中凡此种种,或直白,或轻浮、或浅陋之态不胜枚举。子曰:“情欲信,词欲巧。”词巧者,乃言诗贵委婉曲折,所谓言贵直,诗贵曲也。诗之巧,灵动而能见其智,词浅能蕴藏其深。融情练达,雅致厚重,乃见真巧。搬弄新词充数,且多俗情鄙态,能谓雅正乎?未谙章法,恣肆凑泊,眼球是博,能妄称巧乎?此类诗如观十首,足令人厌。 余以为,诗之巧乃清新灵巧之巧也。袁子才之性灵派,不拟古,不拘束,率真自然,发真情而巧从中来。灵巧之本意为意象之灵动,非粗鄙庸俗之诗所能比拟。如:袁子才《温泉》称华清宫温泉水“一样温存款寒士,不知世上有炎凉”,赋温泉以“温存”之情,如赵瓯北《中庭坐月》其二:“十丈空庭围不住,银河流出粉墙东。”由静变动,更显银河之生气与情趣。此性灵一派之巧,多叹古讽今,即景抒情也,自然而出,并无刻意雕琢之痕迹。此性灵之清巧也,技巧天性简具,而北称大家者之巧,拼凑之巧也,其实乃油滑也。 昔陈子昂重振风雅,摇荡绮声,太白乃发“大雅久不作,我衰竟谁陈”之悲叹。诗之魂灭散于油滑,诗之气格隘短于油滑。今吾社诸子,不知自省而附和者甚多,悲哉! 北称大家者之诗途入偏门,非诗之正道也。后本社李东园、易不问多为点拨,余心大明。余知所谓大家者,声名显赫,势倾天下。然余所论者,其诗也,非其人也。虽窥诗如窥人,而其诗之高下,其人之卑盛,与我何有哉?余所惜者,社中附和大家之数君尔。 忆癸巳年春,余问诗于周笃文先生,先生谓予诗“工稳有馀,波澜不足”。尔后,余每作诗,必先苦吟搜句,有灵感始构思,下字谨慎,决不轻易沦为油滑之类。吾社雪窗亦然,所作必珠玑。 初机子,不可以滑代巧,訑訑自得,吾侪当力正当今诗坛之油滑习弊,望吾社诸子自省,毋人云亦云,优劣不辩。 江天暮雪丙申三月廿九日书于长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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