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化谷金青 于 2015-8-1 15:51 编辑
余秀华女士是一个透明的人,她总是坦荡地直写自己的心灵,同时她又是一个才华横溢的人,这些直写于是又绽放出绚丽的光彩。对于这位女士,我反复研读她的《摇摇晃晃的人间》《月光照在左手上》两本诗集后已撰写了文章,谈自己的读感,也探讨了她的诗艺,然而多偏于思想内容、语句的含意。对她的作品,还未作集中地赏析和评说。昨在网上找到她的《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和《怎样的一次意外你才能抵达我》,这不是《摇晃》和《月光》中的作品,但是我分明感到这才是足以代表她的诗章。 《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
其实,睡你和被你睡是差不多的 / 无非是 两具肉体碰撞的力 / 无非是这力催开的花朵 / 无非是这花朵虚拟出的春天 / 让我们误以为生命被重新打开!/ 大半个中国 / 什么都在发生:/ 火山在喷,河流在枯 / 一些不被关心的政治犯和流民 / 一路在枪口的麋鹿和丹顶鹤 / 我是穿过枪林弹雨去睡你 / 我是把无数的黑夜摁进一个黎明去睡你 / 我是无数个我奔跑成一个我去睡你 / 当然我也会被一些蝴蝶带入歧途 / 把一个和横店类似的村庄当成故乡 /而它们 /都是我去睡你必不可少的理由
《睡你》是她的“成名篇“(?),产生过罕见的轰动效应。首先这个“题目”就惊奇了人们眼球。“穿过大半个中国”气势宏大,于任何人都不是易事,何况是她!“去睡你”,尽管时下的“下半身文学”很兴旺,但从来未见过这么大胆、赤裸、扬着淫欲的标题。这可能就是这首诗被疯狂点击转发的启始原因。然而当我读后,我漾起的不是淫邪而是赞佩。开头连用几个“无非是”草写了那么回事,而“催开的花朵”、“拟出的春天”、“生命被重新打开”这串美丽的“意象”立刻净化了这远奔的交媾,升华了人与人之间的情结。然而她又用了“无非是虚拟”“误以为”似乎对刚才所示于以否定,其实这是诗人文士常用的笔法,好像是嬉笑人生倜傥风流,虚而实之实而虚之,不肯定其实肯定不否定其实否定,同时也表示她的一份清醒。接着的四句是倒写路途,展示看到感受到的当前的中国,我佩服她思想的敏锐和言辞的大胆。当然这是诗,不是《国情白皮书》,不能也不必一一考证,更不能再如文革那样上纲上线(她和她这代人不会懂得“上纲上线”及其厉害)。诗人意在铺垫,这些并非此作必要题材,她的主旨还是表现“我”——“我是穿过枪林弹雨去睡你”。“枪林弹雨”当然是比喻,似可理解为顶着村人、熟人、无尽知名不知名的人的唇枪舌箭前来会你的。我不易啊——我是穿过枪林弹雨去睡你 / 我是把无数的黑夜摁进一个黎明去睡你 / 我是无数个我奔跑成一个我去睡你 / 当然我也会被一些蝴蝶带入歧途 / 把一个和横店类似的村庄当成故乡
为这事,“我”熬了无数个漫漫长夜反复考虑,筹备,力却家人的反对,好友的劝阻……以至连自己也弄不清“我是我吗?”“我”变成了另一个无数个“我”,但是我清醒我坚毅,为了一个相携的黎明勇毅上路,“费尽周折”而且一路上避开抵挡各种“诱惑”“危险”,“八千里”呀!(参见《致》)。“而它们 / 都是我去睡你必不可少的理由”,这最后两句总说自己此来非来不可的原因——我要静下我的心灵我要安全我的人生,我要“为生命被重新打开”!多么热切多么浓烈,这就是余秀华!一个感情赤热一个襟怀透明的女性!亲爱的读者,当你知晓了余的身世、际遇而又认真读完这首诗后,你内心预存的一点什么倏然飞逝了吗?你还会喋喋乐道这“去睡你”三个字吗? 如果说《睡你》是不辞“八千里”的艰险勇向爱巢的奔驰,她可能得到“一个黎明”甚至“春天”“生命被重新打开”,苦而有偿。而《怎样的一次意外你才能抵达我》分明是又一次梦被击破后的哀叹了,请听——
怎样的一次意外你才能抵达我 /才肯把一朵野百合覆盖在我的伤口上 / 秋天的菊花有多宽广,黑夜就有多宽广 / 我用力捂紧嘴唇,不让冷字出口 // 我们在假设的命题里已经无路 // ----怎样的来生你才能接纳我呢 // 来生怎样的黎明才配得上我盛开 // 哥哥,我见你出怡春楼 / 那个给你一夜欢愉的女子多幸福 / 我急切地从你身后拔我的一根肋骨 / 鲜血和夜色翻滚/我也忘记了来时路// 哥哥,你的一丛烟灰弹落在广场的菊花上 / 那朵尖声叫喊的花儿多幸福 / 我也试图独自去开,供奉你的名和影/却在四分之一处 / 跌落,不敢喊疼 // 哥哥,你从来不肯信一次我的美 / 枉我点了那么多红蜡烛 / 枉我一次次把嘴唇涂红
秀华真是太幼稚太可怜了,她诚然是浸泡在幻梦中度日。她把真心交“他”,而一次次“受伤”。那个“他”分明是在玩弄她的清纯,对她只是甜言蜜语地哄骗,许以“来生”这已经太明白了,可是她仍不醒痴梦,盼着“一次意外”,“他”会对我示爱,“把一朵野百合覆盖在我的伤口上”。然而没有这种“意外”,倒是让她清楚地看到了“你出怡春楼”(一点也不意外啊),于是酸楚地羡慕、妒忌那个“女子”那朵“野菊花”(卖春、被玩弄或被误伤的青春女孩,当今而这种“楼”、野菊花到处都有啊),发恨要收回自己已交他的“一根肋骨”,一如邓丽君所唱的“把我的爱情还给我”。可是还未决绝,还嗲嗲地叫着“哥哥”,还多此一举地唠叨——哥哥,你从来不肯信一次我的美 / 枉我点了那么多红蜡烛 / 枉我一次次把嘴唇涂红
这首诗用二人称写得哀婉凄美,题目即首句定下基调,哭出期盼“你”出于“意外”“抵达”“我的港湾”,发出“怎样才能”的“天问”,焦急而茫然。接着的陈述哀婉动人,“我”有“伤”“我”“冷”,但是“我用力捂紧嘴唇,不让冷字出口”,是自尊也是怕“你”听到,多么善良贤淑。这也是对比,进一步表现了“我”的“伤”“我”的“疼”和“你”的无情。中间的细节描写(“急切地”“尖叫”“弹落”“一次次”等)生动传神,“哥哥”反复出现(呼告手法),诗句回环往复,形成并加浓了旋律之美。最后一段于“你”是多余的而于全诗是却很好的安排,是对“我”的形象的补充描写。这首诗无一晦涩难懂之字词,其感人力量超过了《摇晃》和《月光》中的同内容篇章,如果在大厅朗诵,定会催下无数女性的眼泪,也会使一些男士低下头来。 这使我联想起了早年听唱的孟庭韦的《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那时常使我凄惋不已,秀华女士的这诗比那歌词写得更好,但是我只希望这是“作诗”。记得宋朝的《冷斋夜话》有云:“师尝谓鲁直(黄庭坚)曰:‘诗多作无害,艳歌小词可罢之。’鲁直笑曰:‘空中语耳。’”黄意即我的小词写的不是真情,我也希望秀华女士所写不是真的或不全是真的(诗也是文学艺术,而艺术是离不开虚构的),因为它太伤人——首先、最终伤的都是自己。余女士还年轻,生活面境界还可宽大些,不宜总是这么哀苦自戕,希望诗歌真地能成为她生活的“一根拐杖”而不是为自己止疼或梦幻的精神鸦片!
2015年7月31日于化谷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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