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化谷金青 于 2015-2-25 12:55 编辑
文学是语言的艺术,而中华诗词则是这艺术之中的艺术。写诗填词必用“诗家语”。“诗家语”出自南宋魏庆之《诗家玉屑》,其书论及王安石诗章云:“王荆公绝句最高。其诗得意处高出苏、黄、陈之上,而与唐人尚隔一关。”这一隔可能就是王公的某些诗句无意趣,欠形象。于是提出写诗填词必用“诗家语”,意即诗的语言是形象而含蓄的,又是精练的。朱帆先生的《两乡楼诗词存稿》的语言意象鲜明、蕴含丰深、精练跳跃,的确堪称真正的诗家语。 读先生的任何一首诗或词,不论是咏物、写景、抒怀、酬答,都能很快进入诗人营造的意境之中,因为它们都富于意象,而且鲜明生动。随便举个例子吧,诗人闻友人病愈出院兴奋不已,赠其诗曰:“瘟神已送烛烟消,重谱新词韵更娇。莫怨生涯长兀兀,须知世路尚迢迢。青山绿水原难老,红叶黄花岂易凋。犹有人间诗债在,焉容乱闯奈何桥。”诗人用一连串具意的物象描画诗友病愈出院之状,为之喜悦,劝其开达,情采洋溢,特别是尾联别开艺境,形象生动而又诙谐有趣:非挚友深情,不能如此说也;非文采满腹者,不能为也。 先生描山写水,即便是一小园常景也能涂抹得色彩绚丽如展面前:“垂老情怀,中年梦境,觉来身在斯园。三泓绿水,树影倒蓝天。小曲栏杆长倚,晴空里、蛱蝶翩翩。清池畔,烟帏云榻,容我醉时眠。”(《满庭芳·辛已孟冬宿开平在园》)至于咏物写态,状其形色,先生更是得心应手,笔触生辉,《咏盆景十一首》和《十二生肖诗》,先生都有精妙文笔,限于篇幅,将另文专论。 其二,先生用语精练跳跃。诗是语言精品,字少情丰,不须赘述。诗中之语不像散文那么连贯,叙述可以也必须“跳动”、“跨越”,留下空白,让人联想而得之,故曰“跳跃”。如《蠡园》“西子当年得灭吴,蠡园从此纪陶朱。不知今日功成者,谁荡轻舟泛五湖?”陶朱者,范蠡也,有智,功成身退,从商,携西施泛舟五湖,故免遭兔死狗烹之灾,今人呢?不可言也。又如《戏笔》之一:“莫叹儒冠误此生,吹箎我自老羊城。疏狂脾性知音少,游戏文章售价平。颜子拾箪归陋巷,阿Q赊酒醉咸亨。十年一觉牛栏梦,依旧人层第九名。”跳跃串联的是自己(也是一代知识分子)的惨淡人生、窘之现状。又,“八千里外新霜鬓,三十年前旧酒楼。”《过金陵,忆三十年前》则是自己的一段人生。语虽“跳跃”,然意连贯,绝不含糊难解即“不隔”,这就是诗家语之妙。 清人吴桥《围炉诗话》亦云“诗贵有含蓄不尽之意,犹以不著意见声色议论者为最上”。先生的诗词多熔铸典故,虽“不著意见声色议论”,然意已出,议亦在其间,意中有意,其丰富情思难言之隐尽在不言之中。如“观野史,鉴前车,清风休再乱翻书。不知秦火冲天焰,能及今人一炬无?”(《宁波天一阁》)文革浩劫,超古绝寰,真“史无前例”,秦火岂能比哉!“羊城五十年,老来学得米张颠(狂草书家米沛、张旭)。惊弓尚悸杯中影(杯弓蛇影,吓怕了啊),闭路长看井底天(虽是井底之蛙,却安然,苦笑也)。不怨无车(冯谖客孟尝君,叹出无车)驰紫陌(奔京城,跑官求升迁),但求有酒到黄泉(活命而已)。平生未与官场近,也对黎民愧俸钱(摘引韦应物诗句,表老而无作之羞也)。”(《遣怀》)又,“酒斟青岛新霜后,梦绕黄泉旧雨前。同学老来谁不贱,五陵裘马总依然。(引杜甫诗句,对比己和同侪之况)”(《游青岛晤昔日高中三同学》)“触天犹有共工在,炼石谁人是娲。”(《丁丑新春有感》)面对环境遭破坏,望有新时代之“补天者”也。“应怜驱鳄笔,莫换钓鱼竿”(《鹦鸣诗刊百期纪念》),寄望诗刊诗友学韩愈为民祈福去鳄,别超然如严子陵垂钓自闲,意深也。刘勰《文心雕龙·隐秀》云:“隐者(含蓄)也,文外之重旨也(有深一层的意思)……隐以复意(意思中还有意思)为工”。好诗之魅力在于给人无尽的联想和想象,即便作者未必然,然读者未必不能然。这种诗法其实是中华的专制传统逼出来的,作者为达意而又避祸,故引喻设譬借坟典而说今。然而真能避吗?历代妙诗多矣,然文字狱更多矣,所以先生“览史每挥千滴泪,著书犹悸一坑灰”(《步韵答友人》)。愿今天只将它作为一种诗艺,再不生发出种种灾难,则文坛幸也,中华幸也。 先生是学院教授、诗坛大家,于物于景过目即书,于今于史感慨辄生,挥毫成韵。先生通古今,晓风云,虽仍有悸,然终能真情入篇,所作皆锦绣篇章,可使洛阳纸贵。吾有幸,于几年前得读先生华章,留下深刻印象,今又获赠大著。连日来反复研读受益良多,今撰此小文以记心得,以与友交流。吾不才,所列所说何能出先生精妙之一分,寄望于已读先生大著之诸公撰妙文写华章,张先生之文采,广中华诗艺之精美也。 2011年9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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