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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析交流] 清人试贴诗赏析(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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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1-26 00:1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扬之水 于 2018-11-26 09:11 编辑

韩蕲王湖上骑驴
驴背西湖客,鹃声北狩年。英雄嗟末路,山水了前缘。
壮志仍千里,余生付一鞭。中原悲赤地,战垒失黄天。
尽我寻诗去,同谁载酒便。落花双袖泪,衰柳六桥烟。
短策堪忘世,长城孰捍边?东南偏半壁,光景尚流连。
       韩蕲王就是韩世忠,南宋中兴四将之一,战功赫赫,死后被朝廷追封为蕲王。南宋中兴期间,主战派和主和派之间不断争斗,主战派饱受打击,当时政治形势非常凶险,岳飞因与朝廷政见不合,且性格刚硬、不能苟合而得罪以秦桧为首的权臣,最终被害于风波亭。事后韩世忠曾直接指责秦桧,秦桧以“莫须有”之词言岳飞之死。无奈,韩世忠向朝廷请辞,虽未得朝廷允许,但是其后韩世忠学秦代的王翦不断向朝廷要土地、要赏赐,甚至跑到赵构那里哭了一场,使得朝廷认为韩世忠耽于荣华富贵不会产生判心,韩世忠因此得意善终。年老之后,韩世忠过着半隐半官的生活,尽情享受湖光山色,表面上洞悉世事,晓得进退盈缩的保全之道,但心中仍有抑郁不平之感。现存四首韩世忠诗词作品中可以看出他晚年的心态。以下录韩世忠三首作品。
临江仙•冬看山林萧疏净
冬看山林萧疏净,春来地润花浓。少年衰老与山同。世间争名利,富贵与贫穷。
  荣贵非干长生药,清闲是不死门风。劝君识取主人公。单方只一味,尽在不言中。
南乡子•人有几何般
    人有几何般。富贵荣华总是闲。自古英雄都如梦,为官。宝玉妻男宿业缠。
    年迈已衰残。鬓发苍浪骨髓干。不道山林有好处,贪欢。只恐痴迷误了贤。
题云居壁
芒鞋行杖是生涯,老鬓今年玩物华。
为爱云居松桧好,不须更看牡丹花。
       从这三首作品中不难看出,韩世忠虽在湖光山色中过得清闲自在,但是却表露出对富贵荣华的鄙视之情,分明有一种难言的无奈的心情在里面,“尽在不言中”、“劝君识取主人公”、“只恐痴迷误了贤”、“不须更看牡丹花”等诗句中似乎有一股抑郁之气。
       这首试帖诗表现的重点不在于韩蕲王骑驴游西湖的“光景尚流连”,而是借题发挥,抒写“英雄末路”悲慨。与韩蕲王所写的三首诗作在主旨情感上大致相同,只是把韩蕲王的抑郁之气表现的更加突出。
“驴背西湖客,鹃声北狩年。英雄嗟末路,山水了前缘”
       西湖在临安(今杭州),韩蕲王在天子脚下自由自在地游山玩水,表面上有些任意妄为,实际上正是做给朝廷看的,这是保全自己的特殊方式。一个将军,本应骑马才显得英武,但是却像一个文人骚客一样骑驴游山玩水,对于韩蕲王来说,自己在临安只是一个“客”,而非主人,他的封地在苏州一代。“驴背西湖客”首句破题而入,言简而含义丰富,值得深思。“鹃声”杜鹃鸟的叫声,也可以泛指西湖的鸟叫声。“北狩”有三种含义:一是到北方狩猎;二是借指向北进军;三是皇帝被掳到北方去的婉词。此处应指第三种意思,因为金人掳去了徽钦二帝。据宋王明清《挥麈后录》卷四记载靖康之变:“……:“逮二圣( 宋徽宗、 钦宗)北狩, 彭以无名位,独得留内庭。”明沈德符《野获编·科场二·内官子弟登第》也用“北狩”一词来写土木堡之变:“又二年而敬殁,英宗北狩不返……”“北狩年”是说当时正是宋金对立,宋散失北方土地,君臣本应戮力同心、收复失地、迎回二圣,但作为将军的韩世忠却只能在西湖边看山光水色、听鸟鸣深树,这不得不说是一种英雄的悲哀,也是当时南宋朝廷的悲哀。
    “末路”,英雄到了无路可走地步。为什么英雄到了无路可走的地步?因为朝廷不让英雄在沙场建功,甚至排挤打击英雄。所以英雄只能“嗟”。“山水了前缘”是说韩世忠只好在湖光山色中流连,了却平复自己今生的壮志之心。这是一种寄情山水而忘忧的心理,是英雄的悲哀,虽没有屈原“国无人莫我知兮,又何怀乎故都"(《离骚》)那样沉痛,但同样为人所扼腕。
壮志仍千里,余生付一鞭。中原悲赤地,战垒失黄天”
       “壮志仍千里”是说韩世忠虽然赋闲,但仍然怀千里之志。此句典出曹操《龟虽寿》诗句“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但已无慷慨之气,而是充满悲凉之心。“余生付一鞭”是说今后的人生岁月只能寄托在驴背上了,隐含的意思是再也不能纵马杀敌了。这是何等的沉痛心理。此句与古诗句“余生付一句”和“余生付一蓑”的安闲潇然心境是不同的,后两句一般用来体现隐士的精神风貌,而此句分明体现韩世忠内心的无奈凄凉。这两句形成对比,加重了英雄末路的悲凉,以及透露出对朝廷的不满。
       “赤地”,空无所有的地面,指经过战乱后荒无人烟的景象。“中原悲赤地”是说中原之地的人民饱受金人蹂躏,面对荒无人烟的大片失地内心是何等悲伤,也可以说是韩世忠想到中原之地经战火之后的苍凉,人民的苦难,内心很是悲伤。“战垒”,战争中用以防守的堡垒。“黄天”,皇天,即指道教神话中的皇天上帝、昊天上帝,旧时常用与“后土”并用,合称天地。《敦煌变文集·伍子胥变文》:“富贵忘贫,黄天不助,有恩不报,岂成人也!”明汤式《小梁州·丽华》曲:“推上云阳市,黄天何事,流泪洒胭脂。”“战垒失黄天”意思是说在战争中失去了宋朝江山的大片土地,中原已经被金人占有。这两句是金人南下夺取中原之地,使得北宋灭亡、北方沦陷。用“悲”和“失”字抒写出韩世忠内心的沉痛。
“尽我寻诗去,同谁载酒便。落花双袖泪,衰柳六桥烟”
       “尽我寻诗去,同谁载酒便”,这两句是抒写英雄不遇,无同道之人相赏的失落。“便”读平声。“载酒”是携酒、带着酒的意思。“载酒”在古诗词中是常用意象,通常表现的是潇然洒落的风情。刘过《唐多令》诗句“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陆游《闲中偶题》“花底清歌春载酒,江边明月夜投竿”。唐·刘长卿《听笛歌别郑协律》“旧游怜我长沙谪,载酒沙头送迁客”。而在此诗中“载酒”是一种借酒浇愁的体现,因为没有人能理解韩世忠的心情。这两句意思是说湖光山色让我尽意地抒写诗章,但是却没有人和我一道边喝酒边写诗,我能和谁一道呢?
       “落花双袖泪,衰柳六桥烟”这两句是借景抒情,表达韩世忠在湖光山色之中其内心其实是悲伤的。“落花双袖泪”颇似杜子的“感时花溅泪”,“衰柳”即是败柳,秋天之后,柳树叶子渐渐掉落,冬日时已经一叶不存,只有干枯的枝条。显然作者把韩蕲王游湖的时间假想为秋末冬初,这样便于写出韩蕲王游湖时的悲凉心境。“六桥”即是杭州西湖外湖苏堤上之六桥:映波 、锁澜 、望山 、压堤 、东浦 、跨虹,是苏轼任杭州太守时率领杭州人民掏湖中淤泥堆成苏堤后修的六座桥。苏轼本人也写过诗,如《轼在颍州与赵德麟同治西湖湖成德麟有诗见怀次韵》:“六桥横绝天汉上,北山始与南屏通。”后代文人也多次提到,如《古今小说·张舜美灯宵得丽女》:“明月娟娟筛柳,春色溶溶如酒。今夕试华灯,约伴六桥行走。”康有为 《闻意索三门湾以兵轮三艘迫浙江有感》诗:“凄凉白马市中箫,梦入西湖数六桥。”这两句诗大意是说韩蕲王游湖时在六桥看见落花和衰柳心中受外物感发,不自觉地流泪伤心起来。再次表现一个英雄有志不能实现,而无奈地充当闲散文人时内心的伤感。
短策堪忘世,长城孰捍边?东南偏半壁,光景尚流连”
       “短策”有四种意思:一是短的马鞭;二是短杖;三是短的简册;四是笨拙的策略。在此诗中应指第一种意思,骑驴用短的鞭子。“捍”是捍卫、守卫的意思。“短策堪忘世,长城孰捍边”一写自己,二写边疆,用问句来强化语气,体现出韩世忠对自己处境的解嘲,可是想到朝廷的边疆战事又担心不已。英雄就是英雄,时刻也忘不了国家大事,可是自己又能怎样呢?这是一种无言的痛楚。游山玩水固然可以使自己忘记现实的苦恼,但是国家边疆的安定呢?散失的中原失地又有谁去收复呢?陆游说“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当真是说尽英雄的心声。
       南宋是偏安于江南的半壁江山,南宋的时代心理阴影就是收复北方失地,而这也成为整个南宋王朝无数仁人志士共同的心理悲哀。可是朝廷的基本策略却是偏安,所以南宋的主战派大多是失意的英雄,韩世忠如此,后来的陆游、辛弃疾也是如此。“东南偏半壁,光景尚流连”两句不仅仅是韩蕲王的心理,也是整个南宋朝廷的现实写照。这两句表面上是说韩蕲王想到江山半壁的现实时内心充满伤感,但自己也只能在湖光山色中流连。更宛转地批评南宋朝廷苟安于江南一隅,只安然享受江南的旖旎风光,不思进取收复失地的行为。一个“尚”字用的极有份量,意味隽永。
       整首作品几乎没有对西湖之景进行描写,而是立足于韩蕲王“英雄末路”的悲哀来抒写,极力表现英雄的内心世界,风格婉致,情感沉湎,读来让人不禁产生悲叹之情。
       作为试贴诗,在对仗工整上尚有不足,“仍”与“付”、“堪”与“谁”、“去”和“便”词性不相对。这应该是这首试贴诗的不足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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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石劲松 发表于 2018-11-26 07: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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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1-26 22:16 | 显示全部楼层
克和 发表于 2018-11-26 19: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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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之水 发表于 2018-11-26 1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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